薛老爺又叫來了薛霖,屏退下人後,和他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內容不知,但薛霖離開時,臉色迷茫,步履沉重。幾天後,薛霖主動來找薛淞,兩人在花園的涼亭裡,各自敞開心扉,長談了一回。
那日薛老爺聽到薛淞的話,自己也分析了一番,越發覺得兒子這個分析很有可能。武勳團體現在是怎樣的情形,薛老爺心中是很明白的了。四王八公勢力大不如從前,溫水煮青蛙一般,一日日地衰落下去,徒留一個顯赫光輝的名頭,來唬一唬不明白內情的外人吧。
薛家的姻親王家,因著王子騰的出息,在武勳之中還算得上是光彩不減;賈家本是武勳之首,一門兩公,赫赫揚揚數十載,但賈代善去後,就日落西山了,沒個有本事的子弟支撐起家業啊!軍中,向來是以強者為尊的地方,容不下虛偽的溫情。因此,武勳之家比起文臣來,是盛起迅速,敗得也快!
夕陽無限好,但終究是近黃昏了!
眼下是永明帝在位,還顧念著老臣們。但等到下一任皇帝時,無論那是不是忠孝親王,武勳們必定也是不複現在的光景。天下太平了,武勳沒有多少作用了,如果謹慎低調,自己還能安好富足,再著力培養下一代,努力往文臣路上轉型,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就像他們薛家一樣,薛淞這個兒子不就以一己之力,改變了薛家的門第麼?
忠孝親王那麼不待見武勳,如果他真的上位,那武勳們的前景可慮啊!王家,賈家,是永明帝的老臣,且和忠義親王一直關係密切。寧國府那位賈敬,更是得到忠義親王的大力提攜。忠義親王兵變後,賈敬辭官出家修道,個中原因,薛老爺也是心中明了的。更糟糕的是,他們兩家與忠孝、忠順王爺關係十分平淡,甚至是疏遠的,而且家族對朝廷再無用處。這樣的家族,忠孝親王有何理由仍然厚待他們呢?
“雖有賢君,不愛無功之臣;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薛老爺是生意人,很現實,也因此認清了事情的本質。薛家本沒因武勳的身份得了多少利,薛淞又得到了忠孝親王的賞識,那薛家又有什麼理由要固守在武勳一邊?
薛老爺於是叫來了薛霖,把薛淞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薛老爺道,他時日無多了,等他去後,薛霖執掌薛家,生意上的事情他並不如何擔心,早就上了正軌。隻是,薛家決不能與武勳們摻和在一起,包括與之有親戚關係的王家和賈家。
王秀雲是王家的女兒,但她現在是薛家的主母,就當以薛家為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年節時送上豐厚的節禮,來往時大方些,薛家是不會計較的。隻是,王子騰其人野心勃勃,王家在軍中要承襲賈代善的勢力,那就需要大筆銀子來籠絡人心,上下打點。王家如果沒有足夠的財力,那就要想方設法籌措銀錢,越發興旺的薛家很可能被當做了王家的錢袋子!
這薛老爺絕不能容忍!薛老爺嚴厲叮囑薛霖,日後要堅定心誌,千萬不能耳根子軟,被王秀雲和王家拿著血脈親情忽悠著,拿著薛家的銀子填坑!薛家沾不到光,銀錢損失且不說,被忠孝親王當做與武勳沆瀣一氣,那就糟糕了!
為了保證薛霖腦子不犯抽,薛老爺做了些安排。薛淞是分出去了,薛家的家業薛老爺會傳給薛霖的,這點他不用擔心。隻是,他會額外給薛淞一個權力,把薛家商號裡的股份留出少許給薛淞。這股份雖然很少,但薛淞也因此有了一定的話語權,薛家大的支出他就可以過問。
這股份隻是由薛淞代為掌管的,每年得到的分紅就捐給薛氏宗族,料想薛淞不會在意這些銀錢。他會勸說薛淞,讓他答應下來的,這是薛家對宗族的一點回饋,也是結下一份善緣,希望宗族日後看在利益的份上,對薛家不遺餘力地幫扶支持。
薛霖心中複雜,薛老爺一片苦心,是為了薛家和自己著想,但何嘗不也是透著對自己的不放心呢?但他轉念一想,實情也確實如此,如果無人製約著,王秀雲定然會和自己糾纏磨牙的,薛老爺思慮得很周全。
眼前那多年未見的弟弟,已經褪去了年少時殘留的一抹青澀,被時光雕琢得器宇軒昂,彆有一種淡定從容,讓人信服的氣度。這些年,他在京城裡官路順暢,辦的差事出色,又有厲害的座師為依仗,在金陵城也名聲鵲起,是被人稱讚,被宗族引以為傲的子弟。薛家算起來也沾了不少他的光,官府也高看了幾分。論起來,薛家那一等男的賜爵,也是薛淞給爭來的!
這個弟弟,對薛家貢獻至大!而且,薛霖也看得出,他也是真的對薛家產業不放在心上,他的東南商號做得風生水起,收益頗豐,他手中的財產比分家時要增加了許多。
說到分家,薛霖心中一凜,他不禁想起當年那檀香檀木一事,薛淞就是因此事而分家的。這些年來,薛淞對王家也是冷淡疏遠的。薛霖頓時就有些心虛,對著這個弟弟他總覺著尷尬。
薛霖暗歎了一聲,這樣也好吧!王家若有過分的要求,薛淞出麵拒絕,比他更加合適。薛淞的身份不同,又油鹽不進的,王家人對他有些忌憚。
東南商號生意興旺起來後,王子勝幾次厚著臉皮和薛霖套近乎,王秀雲也和薛老爺說軟話,想讓王家和薛霖的東南商號合作做些買賣掙錢,也分一杯羹。薛老爺直接告訴他們,薛淞已經分出去了,自己可做不了他的主。如果有意,你們自己去找他商量。可後來,王家到底也沒敢去驚擾了薛淞。
有這樣一個弟弟,其實,還是幸運的!想起薛淞對薛蟠和薛瑾萱的關心,薛霖心中一暖。
“淞弟,愚兄才智有限,咱們兄弟同心,把薛家發揚光大才好,這也是父親的心願!”薛霖對薛淞道,一麵拿起酒壺,給薛淞斟了杯酒,主動放低了身段。他的態度也是隱晦地表明了自己讚成了薛老爺的主意。
薛淞端起酒杯,沉默地點了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他的腦海裡回憶著昨日的一幕。
“父親,這是休書?”薛淞接過薛老爺遞給他的一張紙,目光掃過上麵的字,不禁瞳孔一縮,驚愕地問道。那上麵的筆墨是薛老爺親筆書寫的,因為身體虛弱,那字跡顯得有些無力,但還是能讓人一眼認出來。
“不錯!”薛老爺麵色冷凝:“你大哥對自己的親人,總有些心軟的。王氏和他是多年夫妻,又為其生兒育女。若是她為王家求告糾纏,現在你哥哥還會警醒著,日子長了,也就渾噩了,為父怕他會被王家拉上船去。而王氏畢竟是你的大嫂,礙著禮法規矩,你也不能太管束著她。如今我留下這份休書,上麵寫明了王氏不孝不孝,不堪為薛家宗婦,因此我這個父親決定代子休妻,以此為憑證!日後她和王家若敢鬨得厲害,你就拿出來震懾他們。這是我的遺命,你大哥也是違抗不得的,王家也會退讓!”
“為父相信,你是有分寸的,那必是會忍無可忍之時才會拿出來。我的本意也並非是休棄王氏,使得你大哥一家妻離子散。她也並非奸惡之徒,但薛家主母若是糊塗,那薛家損失就大了,須得受製約!隻是,淞兒,你就要為難些了!”薛老爺歎息著道。
不到萬不得已,這份休書是不會現身的,這就是柄雙刃劍,固然管住了王氏,但薛淞與薛霖一家人也會因此而相處尷尬,。若是傳出去,那名聲也會不好聽!但薛老爺也是無奈啊,他要為整個薛家考慮的!
薛老爺的目光殷殷期盼,還含著幾分愧疚,薛淞看著父親,往日裡他對自己的慈愛在眼前浮現。薛淞心中暗歎了一聲,終不忍拒絕,鄭重地答應了下來。
初到這個這個世界時,薛淞知道劇情,一心想的是儘量能與薛家脫離開來,過好自己的日子。但這些年的相處中,他不知不覺中也投入了真實的感情。他享受了多年薛家的好處,就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來。如果不管不顧的瀟灑而去,他和賈寶玉又有什麼區彆?當初看書的時候,他對賈寶玉在家族覆滅後出家逃避的表現就非常鄙夷。
薛淞和薛霖朝夕伺候在薛老爺身邊。薛老爺心中欣慰,眼下薛家三代同堂,闔家還算和睦,薛霖薛淞也表現得友愛;薛家門第升躍,從商人成為了貴爵。回顧自己這一生,他覺得實在沒有什麼遺憾,可以挺直了胸膛去見祖宗了!
那一日,薛老爺忽然精神抖擻起來,滿麵紅光,眾人心中都明白那是回光返照,都忍著悲傷簇擁在他的身邊,等待拿最後時刻的來臨。
薛老爺一手握住薛霖,一手牽住薛淞,把他們的手交握在一處,交待了他們許多話,兄弟兩人含淚忍悲地應和著。王秀雲和方氏也上前叩頭,表明自己定會好生輔佐丈夫,友愛賢惠,不會辜負了薛老爺的期望。
囑咐完,薛老爺長舒了口氣,目光又從跪在床邊的孫子孫女們的麵上緩緩看過了一圈,口中喃喃道:“好孩子,你們都要好好的啊”
話音漸漸低了下去,薛老爺的手軟軟鬆開,含笑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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