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陛下,我可以明白的告訴您,這就是以後的大明朝。”
楊豐看著朱元璋。
這還是上次承天門前他殺貢使之後兩人第一次單獨見麵。
當然,也不完全是單獨。
畢竟人家女兒還在,但除此之外楊豐的這間辦公室裡真沒彆人,因為兩人討論的事情機密等級,彆說是錦衣衛,就是親信太監都不能聽。
太監也是不保險的。
朱元璋死了,太監們可是還得活下去,那麼利益需要時候一樣存在泄密的可能,再說朱元璋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身邊的太監們,到底有沒有被收買了的,收買太監盯著皇帝,本來就是曆代大臣的基本操作,那麼多太監誰知道有哪個被收買,所以就算太監也不敢完全信任……
準確說皇帝就沒有可信任的人。
要不然皇帝都自稱孤家寡人,他們真就是孤家寡人。
對任何人都不能信任。
皇帝禦下本來就不靠信任,而是靠監督製衡。
靠權術。
而現在他跟楊豐談的,正是關係大明未來朝廷格局的,某種意義上是大明未來的路線問題了,這種事情可是必須絕對保密。
“您要建立一個文官政府,這個是沒錯的,我們那時候都是文官政府。
您選擇儒家的確也沒錯。
畢竟您也沒彆的選擇,這時候比爛的話,儒家的確是最不爛的,和其他那些亂七八糟比起來,他們的確是目前最合適選擇。
但是。
您不應該獨尊。
是的,您留下了製衡的。
以武將製衡文官,以勳貴製衡士子。
但太少了。
以勳貴製衡文官,以文官製衡勳貴,看起來的確不錯,但任何朝代勳貴都是初代強,然後是逐漸衰弱,畢竟他們不衰弱,皇帝也很難安心。而文官從來都是逐漸變強,畢竟和平時期武將勳貴很難有用,而治理國家的文官才是重要的,同樣皇帝也不怕他們會造反。
然後此消彼長,平衡逐漸打破。
而您現在的科舉製度,又完全淪為儒家取士,您的文官就是儒家,最後強勢的文官集團,事實上變成了強勢的儒生集團。
他們成了一個聲音說話的。
您的第二代後期就已經不得不開始啟用宦官以彌補勳貴的不足。
但勳貴越來越不行。
您的後代不得不逐步加重對宦官的依賴,直到最後隻剩下以宦官來製衡文官這一個選擇,這樣就成了您最不想看到的宦官乾政,而一直發展到巔峰,就是那個魏忠賢。他那時候的皇帝其實很聰明,雖然被後世嘲笑為玩物喪誌的木匠皇帝,但實際上就是因為不想直接與文官對抗,所以把魏忠賢推出做一條咬人的狗。然後自己做個不理朝政的昏君,讓他在外麵賣官鬻爵以確保財政,讓他收乾兒子把持朝政以製衡被稱為東林黨的清流集團。
說到底就是因為他已經根本沒有彆的選擇。
您從一開始就給他們挖了坑。
他們跳不出來。
您現在製定的一切製度,最終都會成為他們不能推翻的祖製,祖宗成法不能變。
所以,您的選擇沒錯,您的製衡設計也沒錯,錯在太少了,就一對一非常脆弱,三角形才是穩定的,您需要在文官裡麵,再扶持一個非儒家的集團。
拆分文官。
建立文官政府,但拆分文官,讓儒家文官之外,再多一個實力足以製衡的其他思想體係下的文官,這樣再加上勳貴武將集團,您的後代才能避免像原本曆史上一樣,最後連一個鼓動民變的庶民都殺不了。蘇州抗稅推出頂罪的首領葛成就是普通織戶,但皇帝下旨處死後,卻在大牢裡被當做英雄供著,一直伺候到皇帝都死了他還沒死,最後還被放了。上上下下各級官員的保護,地方士紳的保護,就能讓皇權甚至無法決定一個庶民的生死。
而皇帝派出總督漕運的文官,甚至敢收買監獄的盜賊,把皇帝的稅吏誣陷為盜匪殺死。
這就是一家獨大的後果。
大明後期的確黨爭嚴重,但黨爭不影響文官一家獨大,因為他們都是一個思想體係教育出來的。
他們都是儒家。”
楊豐說道。
他得從根本上蠱惑朱元璋。
“朕若有彆的可選,難道你以為朕就喜歡讓他們獨大?科舉從洪武四年停了,直到洪武十七年才重開,這十幾年朕在做什麼,不就是在找一個可用的?
朕沒找到。
朕找了十幾年,最終隻有他們可用。”
朱元璋沒好氣地說道。
“那是因為您隻想找一群可以做奴才的。
所以您才看他們最合適。”
楊豐說道。
“哼!”
朱元璋冷哼一聲。
“您就承認吧,您根本就沒想找真正治國之才,您隻是想找一群能給您維護家天下,從法理上給您保證朱家江山的奴才而已,您帶著這樣一個眼鏡,那當然隻能看到他們了,但事實上真就隻有他們嗎?
他們真就獨一無二嗎?
他們有什麼?
讀書識字?
隻要學校開的多,任何人都能讀書識字,我們那時候就沒有不能讀書識字的人,這是教育問題。
他們更有道德節操?
這東西不是什麼思想問題,儒家的確鼓吹曆史上的名臣,把他們說成是儒家,但實際上能有多少是真正的儒家?唐朝之前都是世家,世家的確會學習儒學,但他們什麼都學,儒學隻是他們學習知識的一部分,其他兵學,算學,工學甚至醫卜,他們什麼有用學什麼。
然後儒家就拿出他們學過儒學說成他們都是儒家。
儒學真正獨尊都到宋朝了。
那些忠臣義士不是因為他們學了儒學才成為忠臣義士,而是他們本來就是忠臣義士。
這是個人品德問題。
同樣大儒們叛國投敵的也大有人在。
您看中的,隻是他們能給您一套君君臣臣,固化皇權的東西,然後可以用這個來讓所有人接受您的朱家天下,從此世代臣服,做你們朱家的奴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