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年華逝去,容貌不再,你是否會愛我如初?”
“當我一無所有,遍體鱗傷,你是否會愛我如初?”
“我知道你會,我知道你會……”
哀婉的歌聲漸漸消散在空氣中,時之蟲把玩著裝有《風華正茂》這首歌的海螺殼,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葉蓮娜哧了一跳,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您是在問我嗎?”
“這個房間裡還有彆人嗎?”
時之蟲正了正單片眼鏡——儘管知道這是分身而非本體,她還是被這個動作嚇得汗毛直立,並越發同情起索羅亞斯德和雅各,有這麼一個同途徑頂端在,沒準他們睡覺都是睜著眼睛的。
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時之蟲微微一笑:“不必緊張,畢竟我們途徑不同,我也不會吃了你——而且祂叫我們好好相處,不是嗎?”
但是從小到大您都是一副很嫌棄我的樣子啊!
葉蓮娜在內心呐喊,有苦說不出,不敢怒也不敢言。
在普遍情況下,一個孩子最親近的人應當是雙親,再不濟也是兄弟姐妹,但自葉蓮娜記事起,那個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存在不是作為父親的梅迪奇,也不是哪個弟弟妹妹,更不是隻活在傳聞中的母親——而是透特。
在葉蓮娜剛剛識字的時候,透特會把她抱在懷裡念彩色的繪本,給她講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
在其他同齡的貴族女孩開始穿束胸衣,上禮儀課,成天頂著書本走來走去的時候,透特由著她上樹摘果下河摸魚,隻不過事後一定要勤洗手。
當其他女孩在家長的督促下早早地進入社交界時,她穿著騎馬服,梳著馬尾辮學格鬥術——隻要她說想學,透特就會教她,隻不過透特不允許半途而廢,所以教她不比禮儀教師教淑女們寬鬆。
當時帝國流行著這麼一個笑話,一位畫師看到透特牽著隻到祂膝蓋高的葉蓮娜走過開著野花的草地,覺得心曠神怡,便作畫一幅,取名《紅天使大人在邊疆》。
一個貴族問:“這是什麼地方?”
畫師答:“這是帝都的郊外。”
“這個男人是誰?”
“是尊敬的隱匿賢者。”
“這個孩子是誰?”“是紅天使的長女。”
貴族憤怒地說:“這上麵根本沒有紅天使,你取的名字不合實際!”
畫師朗聲答道:“紅天使大人在邊疆!”
那幾年帝國邊疆不算太平,好幾次騷亂後都有原初魔女的影子,但軍營很明顯不是一個適合小女娃成長的地方,於是梅迪奇就把還在啃手指的葉蓮娜往透特那裡一丟,留下一句“大眼啊,這個崽子還挺好玩的,借你耍幾年,不謝”,然後就帶著“戰爭之紅”浩浩蕩蕩地出征了。
透特脾氣再好也想一口老血吐梅迪奇臉上。
“混蛋,讓人幫你帶崽好歹要用上請求的口吻啊!”
“還有不準叫我大眼!聽起來很o啊!”
但氣歸氣,寵歸寵,葉蓮娜在透特的愛護下健康茁壯地成長著,隻是偶爾會有一些小小的插曲。
比如她填對了數獨後,透特會獎勵她幾顆糖,而正當她想要飽一飽口福的時候,一隻烏鴉俯衝下來,把她最喜歡的青蘋果味叼走了——這種事情發生過好幾次,雖然葉蓮娜並不介意分享,但她很疑惑為什麼這隻烏鴉每次都能精準無誤地搶走她最喜歡的口味。
對了,那隻烏鴉右眼有個白圈圈。
比如每當雷聲大作的暴雨夜,她被嚇得瑟瑟發抖,抱著小枕頭和小布偶想要去透特那裡求陪睡,一個女管家就會突然冒出來說:“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應該獨立一點,沒人會喜歡因為一點小事就哭唧唧的小鬼。”
儘管她說這番話時帶著溫和的笑意,但葉蓮娜能感覺到到其中不容反駁的意味,隻能把眼淚憋回眼眶裡,躲回自己的小床上了。
對了,那位女管家的右眼窩夾著一個單片眼鏡。
而等梅迪奇從邊疆回來,葉蓮娜雖然沒理由再待下去了,但和透特的關係也沒有就此疏遠,反而是隔三差五就往透特身邊跑,而十次有七次都能撞見一位戴單片眼鏡,作巫師打扮的先生。
每當她和透特交談時間超過五分鐘,並且有越來越熱切的趨勢時,那位先生雖然不會直接出聲打斷,但會露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鏡片上閃過讓人感到不妙的寒光——每這麼閃一次,葉蓮娜的小心臟就咯噔一下,因為她有種自己變成了一道菜的錯覺,而對方在琢磨從哪裡下刀比較好。
綜上所知,時天使就是很嫌棄她。
葉蓮娜震驚,葉蓮娜委屈,葉蓮娜將和時天使相處的每個細節從大腦裡挖出來並用放大鏡看了一遍,確定自己並沒有行冒犯之事,於是在委屈之餘又多了一絲迷茫。
算了,不管先前如何,既然這位殿下說要“好好相處”,那我如實回答便是。
這麼想著,葉蓮娜認真地回答:“這首歌曲格調高雅,唱腔哀婉,是夫人和小姐們會喜歡的類型,但我想並不適合用在接下來的音樂會上。”
“哦,為什麼?”
“因為‘衰老’這個概念對皇帝陛下和大公爵們來說太遙遠了,而且要款待的那位‘美神’正是以容貌永駐聞名的……”
葉蓮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祂的心思比較敏感,恐怕會以為這首歌是在詛咒祂吧?”
時之蟲露出和本體如出一轍的譏誚笑容,“敏感到這種程度,就該用‘狹隘’來形容了。”
輕扣三下之後,又一枚海螺中的歌曲傳了出來,前奏給人一種詭譎之感,仿佛孤舟在夜色彌漫的海上航行,而海妖在暗礁處虎視眈眈,歌唱部分給人一種高亢激昂之感,仿佛水手與風浪浴血搏鬥,不死不休。
“黃金時代終將歸來!”
“猶記意氣風發之時,伊比利亞的未來燦如烈陽。”
“她在揚帆之時低吟淺唱,那黃金時代終將歸來!”
葉蓮娜聽得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她問道:“真的有一個叫伊比利亞的城邦,或者說國家嗎?”
“據祂所說,這個國家是虛構出來的。”
“但一個虛構的名字並不會影響這恢弘的氣勢,它就像軍歌一樣鼓舞人心。”葉蓮娜興奮地說,“我想這首歌和皇帝陛下很相稱。”
“但同樣不適合那場音樂會,你想想第一句歌詞。”
“黃金時代終將歸來……”葉蓮娜意識到了,“也就是說,這個國家並不在鼎盛之時,屬於它的黃金時代已經落幕。”
“甚至有種日薄西山,艱難掙紮的味道。”分身用一種意味深長的口吻說,“但是嘛,人人都認為所羅門的帝國應當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