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娜的臉色微微一僵,她不敢去揣摩這句話的意思。
“其實這些旋律都足夠美妙。”她決定還是先把這個話題帶過去,“如果隻是為了交差的話,可以演奏純音樂,或者找一個詩人重新填詞。”
時之蟲不置可否,自言自語般說:“如果隻要挑出動聽的旋律就行了,祂為什麼又要讓我們聽懂這些聞所未聞的語言呢?”
“這……”
祂用指腹摩挲著一個海螺,上麵施加了隱匿賢者的祝福,能讓他們短暫地獲悉來自史前的英語。
好極了,沒有一首是中文的。祂輕不可察地哼了一聲,就這麼不想我學到你的母語嗎?
“小氣鬼。”
“兒子。”
剛剛從真實造物主的夢境退出的阿蒙聽到了一個嘶啞的聲音,抬頭一看,倒吊人已經睜開了猩紅的獨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祂。
“你是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
“在你第八次翻看我去中國交流學習的那段記憶的時候。”
倒吊人歎了口氣,“我跟隱匿那時真的不認識,你就算把我記憶片段裡的每個路人都放大了看也沒用的。”
被當場挑破意圖一般來說是很羞恥的,但阿蒙麵不改心不跳地說:“或許你們曾經擦肩而過,隻是自己沒有意識到。”
倒吊人心算了一下自己和隱匿賢者的出生日期差了多少,然後篤定地說:“這個時候祂應該在某座學校備戰高考,被沉重的應試教育壓得喘不過氣,目光所及之處隻會有試卷,練習冊,老師,同學,不會有一個東斯拉夫人。”
“而且我們那個時代沒有空間穿梭。”
祂秉持著一個研究員的嚴謹補充了一句。
正所謂知子莫若父,在阿蒙再次開口前,倒吊人又一針見血地問道:“你想了解和祂有關的什麼?”
“祂的母語。”阿蒙正了正單片眼鏡,“我聽見你們試圖將自己的母語教給對方。”
隻不過還沒等年幼的時天使聽得更真切一些,就被儘忠職守的紅天使揪走了。
“是有這麼一回事,但‘白塔’權柄的遺失讓我忘卻了那部分知識,所以你無法從我這裡求得幫助。”倒吊人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而且你真的甘心從我這裡得到答案嗎?在我的印象裡,你一直都很鍥而不舍。”
負麵情緒帶來的影響尚未消散,阿蒙覺得自己有點煩躁。
“反正祂也不會教我,我為什麼要在祂那裡死磕?”
“你覺得自己在做無用功?”
阿蒙將分身那邊的見聞複述了一遍,關於那些海螺殼,那些久遠的歌。
“噢,難道祂沒說過自己以前是做什麼的嗎?”倒吊人失笑道,“祂是個學習英語,學習外國文化的學生,後來成了教授英語的老師,一座文化溝通的橋梁,祂願意將自己在學習異國文化時發現的精髓分享給你,你為什麼還覺得不滿呢?”
“還是說,你覺得祂的音樂品味很糟糕?”
“那倒不是。”阿蒙抿了下淺色的嘴唇,“我隻是……想多了解祂一些,在看過您的過去後,這種想法就越來越強烈了,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理解你們為什麼如此看重人性,為什麼如此看重為人的經曆,明明人性會產生煩惱,人生也總是短暫。”
倒吊人安靜地聽著。
“但我後來才明白,是‘人性’將你們塑造成了我最懷念……最刻骨銘心的模樣。”
“很高興你能理解這點。”倒吊人用陰影輕輕覆上幼子寬大的額頭,“但心扉是需要慢慢敞開的,了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或許是拜途徑所賜,你總會下意識地去尋找捷徑。”
時天使撇了下嘴,“想快點解決問題有什麼不對嗎?”
“但凡是和‘心靈’有關的問題,都無法急於求成,一蹴而就。”
倒吊人歎了口氣,“你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將自由,尊嚴,仁慈,勇敢……這些在詩篇中被歌頌了千萬次的美德植入人心中嗎?”
“首先要提供一個安穩富足的環境,我們那時有句話叫‘物質決定意識’,隻有吃飽穿暖,人們才會從‘生存’過渡到‘生活’。”
“其次是樹立榜樣,弱者會在無意識中被強者影響——儘管在我們那個時代,給自己戴上神明的冠冕是會遭人嗤笑的,但如果神明的形象有利於將人們引向正確的道路,那我便以神之名啟迪靈智,驅散蒙昧,孵化美德,遏製惡行。”
“但教義和戒律需要被持之以恒地履行,否則就會成為紙張上的廢話。極盛時的傲慢和懈怠往往會為後來的墮落和衰亡埋下伏筆,必須像剪枝除蟲那樣辛勤經營,才能使繁榮和秩序綿延下去。”
倒吊人眼中流露出一絲懷念,“那時我常常和隱匿談論這些事,我們堅信這樣可以讓這個充斥著聚合與分離的世界變得更好。”
可那些極力培育的美德並未在那三個叛徒心中開花結果,祂們像野獸一樣吞咽撕咬,順從著聚合與分離的本能,仿佛造物主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個笑話。
而今時今日,糜爛墮落早已成為了所羅門帝國上層的常態。
散播瘟疫的魔女可以在情人的庇佑下流連於衣香鬢影。
惡魔家族通過行賄使得地方官員對血腥祭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父母為了所謂的“家族大義”可以把女兒送到陌生男人的床上……祂散布在各個角落的分身看得很清楚。
“父親。”
祂端詳著真實造物主猙獰的麵孔,“你會覺得自己做了無用功嗎?”
“曾有人提出一個哲學問題:如果我注定要死去,為什麼還要努力活著?那我也可以引用一下:如果這個世界的本質是混亂和瘋狂,為什麼還要嘗試建立秩序,培養美德?”
“或者你可以問自己,如果愛慕終將導致怨懟和苦惱,為什麼還要享受當初的安寧和歡愉?”
作為造物主的人性麵,祂從過去的自己那裡繼承了感情方麵的天賦。
“為什麼?”
時之蟲組成的心臟微微一縮,祂不願透露出倉皇,所以將聲音放得極輕。
“因為人性的本質是自我折磨,所以我們才會做這麼多‘無用功’。”
倒吊在十字架上的受難者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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