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也為她高興,笑盈盈覷著皇帝,“蕊姬為妃,和意歡為嬪都是應當,隻是魏官女子,聽聞皇上之前並不多傳召她,如今卻也在晉封之列,皇上可是對她改觀了?”
皇上靜了須臾,眼底的笑意愈來愈濃,幾乎笑得眸如彎月,含了幾分促狹道,“如懿,你是吃醋麼?”
如懿麵上微微一紅,轉首不去看皇帝,故意有些怨懟,“皇上是取笑臣妾麼?”
皇上笑道,“朕起初不寵幸她,是覺得她的功利心太強,耍心機手段上位,如同從前的阿箬一般,朕怎會不知?不過時間長了,她倒是收斂許多,也還算乖巧聽話。不過無論如何卻是比不過你們二人的,不必吃味。”
如懿聽完便一笑置之,“皇上覺得合心意,那就囑咐內務府去辦吧。”她側首吩咐侍奉皇帝的毓瑚,“把那甜白釉玉壺春香爐挪遠些,裡頭點了龍涎香,香氣太重影響進食。”
毓瑚忙答應著做。幾人正說著閒話,隻聽聞外頭細細尖尖的太監的嗓音輕巧道,“皇上,魏官女子求見。”
白蕊姬抿嘴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魏官女子來得好巧。”
皇上的眼笑得如彎起的新月牙,閃爍著明亮的璀璨,吩咐道,“喚她進來,正好讓她為貴妃和玫嬪侍膳吧。”
外頭厚厚的明黃重錦團福簾一揚,一個清婉女子蓮步姍姍而入。
皇上伸手示意她起身,“不必拘禮。外頭天寒,你怎麼過來了?”
魏嬿婉嬌怯怯道,“臣妾燉了一晌午的燕窩,聽說皇上和貴妃娘娘、玫嬪娘娘正用膳,所以特意奉來給皇上和兩位娘娘品嘗。”
如懿與白蕊姬對視一眼,如何不懂她話中之意。如懿蘊了一絲淺淺的笑道,“魏官女子的燕窩定是特意備下給皇上的,臣妾等可是沾光了。魏官女子來得正好,皇上正說起要給你答應的位分呢,隻待聖旨一下,年後便舉行冊封禮了。”
魏嬿婉乍驚乍喜,掩不住唇角滿溢的歡愉,連連欠身謝恩不已,脆生生道,“皇上剛有意晉封臣妾,臣妾也備了新製的燕窩,換了新巧的做法進獻皇上,真算與皇上心意相通。”她說罷,含了幾分羞澀,隻是她並未注意到皇上並不與她目光相觸,轉首喚道,“春嬋,將我備下的燕窩奉上。”
春嬋喜滋滋從五角紅紋食盒裡小心翼翼捧出一碗燕窩細粉,魏嬿婉柔聲道,“臣妾家鄉盛產綠豆製成的粉絲,母家額娘托人送了些進宮,原是小家子玩意兒,吃個新鮮罷了。臣妾早起用鴿蛋和金針絲煨了,再配三兩燕窩燉製澆上,請皇上和兩位娘娘試個新鮮。”
如懿望了那盞中一眼,細粉原近乎白色,那燕窩更是透明的白,一眼望去,白霜霜堆了滿滿一盞,幾乎要盈了出來。如懿按住心底逸出的一絲詫異,麵上淡淡地道,“三兩燕窩,所費不少呢。”
春嬋在旁賠笑道,“主兒早起便為這道點心費心,還怕皇上吃慣了禦膳的菜色,說讓皇上嘗嘗心意便是了。隻要皇上喜歡,也不怕靡費什麼。”
皇上看了一眼,唇角揚起一抹笑,他轉首看如懿道,“說到製菜,貴妃亦頗為拿手,這道燕窩細粉,貴妃怎麼看?”
如懿看著滿桌琳琅菜色,含了薄薄的笑色,語音清朗,“魏官女子的燕窩細粉素白一碗,顏色倒頗清爽。”她頓一頓,看著喜不自勝的魏嬿婉,本不欲往下說,然而或許是想起魏嬿婉昔日對淩雲徹的態度,忽然起了幾分惡作劇之心,銜了笑意道,“燕窩貴物,原本不許輕用,如必定要用,先得用天泉滾水泡足,須巧手婦人在光下用銀針挑去黑絲和細毛,一絲一縷都不得殘餘,以免損了滋味。若用嫩雞、新摘菌子並上好火方三樣湯滾之,火方則以金華產最佳,細細煨透後除去雜物,撇去油脂,隻餘清湯慢燉才是最佳。其次以蘑菇絲、筍尖絲、鯽魚肚、野雞嫩片燉湯與燕窩同煮亦可。民間常用肉絲、雞絲夾雜其中,這是吃雞絲、肉絲,口味渾雜,並非隻吃燕窩之妙。如今魏官女子用三兩燕窩蓋足碗麵,與細粉混同,一眼望去如滿碗白發,反不得其美味了。”
皇上輕嗤道,“東西用得貴而足,但配製不當,真乃乞兒賣富,反露貧相。”他凝視如懿,笑道,“你善於美味,隻是輕易不露真相,如今娓娓道來,可做禦廚的師傅了。”
如懿婉然道,“臣妾賣弄了。本該洗手做羹湯侍奉夫君,隻是有禦廚專美,臣妾的微末技藝,算得什麼。隻是與魏官女子一般,拿心意侍奉皇上罷了。”
白蕊姬亦道,“說來,臣妾倒是不如皇上有口福,這些年,也沒嘗過如懿姐姐做的菜呢。”
幾人你來我往的說著,仿佛沒有魏嬿婉這個人一般。魏嬿婉侍立在旁,臉早已窘得如煮透的蝦子一般紅熟。末了,還是春嬋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趕緊告退。魏嬿婉竭儘全力擠出一個笑容,道,“皇上與兩位娘娘用膳,臣妾偶感風寒,還是不陪著了,以免損及皇上與娘娘們康健。”殿裡暖洋如三春,她隻覺得背上黏膩膩的全是汗水,吸住了薄而滑的雲絲小衣,悶得透不過氣來。皇上看了看她,笑意微斂,“罷了,原想著讓你為貴妃和玫嬪侍膳,即是如此,你便先回去吧。”
魏嬿婉一聽這話,麵色更窘,難道自己當真隻配伺候人麼?如今已成了正經的主兒了,白日裡卻依舊要做些宮女的活計,伺候皇上便也罷了,竟還想要她伺候其他的嬪妃用膳。魏嬿婉仿佛一刻也待不住了似的,匆匆轉身,隻是她轉得太急,身子撞在了一旁的甜白釉暗花葡萄玉壺春香爐上,爐身一翻,裡頭的龍涎香灑出大半,殿中立時彌漫了甜膩香氣,近乎窒悶。
皇上不自覺地蹙了蹙眉,睨了嬿婉一眼,旋即向毓瑚道,“方才貴妃囑咐你把香爐放遠些,就是怕香氣過於濃鬱,影響進食的情緒。怎麼你還是如此不當心?”
毓瑚忙跪下請罪,魏嬿婉聽得皇帝有不悅之意,惴惴不安地欠身,“皇上恕罪,是臣妾不當心,碰翻了這白瓷香爐,不乾毓瑚姑姑的事。”
皇上微微瞠目,旋即失笑,“白瓷?這怎是白瓷?”他從容拂袖,細細道來,“這是甜白釉,乃前明永樂窯所產。甜白釉極瑩潤,白如凝脂,素猶積雪,幾能照見人影,觸目便有溫柔甜淨之感,故稱甜白。其名貴難得,怎是尋常白瓷可比?”
寥寥數語,幾如措手不及的耳光,打得魏嬿婉幾乎站不住。魏嬿婉的身影微微一顫,好在春嬋在身後緊緊扶住了,她極力自持著顫顫請罪,“臣妾愚昧無知,還請皇上寬宥。”
皇上似是厭煩一般,擺一擺手,不願再多言,“依你出身所見,必不知此。罷了,跪安吧。”
魏嬿婉此刻隻覺足下無絲毫立錐之地,隻得訕訕退出。
白蕊姬很是不屑,一個官女子而已,不過剛得了皇上幾日恩寵,竟就這般奢靡,一碗普通的燕窩細粉,所費燕窩竟用了三兩之數,便是自己與金玉妍也比之不及。若放在平時,燕窩在宮中本也不是什麼稀罕物,用多用少又有誰會在意,隻是那碗燕窩偏偏呈上來之時,正與晚膳各色用料恰到好處的菜肴放在一處,相比之下,那一碗燕窩隻會讓人覺得食不知味,難以下咽罷了。再加上白蕊姬自進潛邸一來,被皇上一手調教,且頗有進益,而如懿本就是大族出身,越發顯得魏嬿婉連甜白釉也不識是多麼粗鄙。
魏嬿婉成為禦前宮女,後又受封官女子,本就因著長相上有幾分像如懿,氣質外形上有幾分像白蕊姬,而如今這兩位正主都在這裡,方方麵麵都顯得這個替身更加的粗俗不堪。白蕊姬心中冷笑,魏氏這才剛要有點苗頭的恩寵隻怕又遙遙無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