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知身後追兵是哪些人,又是為何要窮追不舍。”雲遊問道。
雲遊的話又讓碧荷想起了多年來的疑惑。
“最初跟過來的是蘇家的人,可是他們早在吳江時便已折返。剩下的,一些是官府的人,還有一些不知從哪來的和尚道士。至於為何而來,難道不是除妖衛道麼?”
“難道夫人不覺得,為了一對母子,如此興師動眾,實是不合常理麼?”雲遊又問道。
“妾身雖有疑惑,卻無法想通,還請道長不吝解惑。”
“當朝皇帝下旨屠妖,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會有人找上門。隻是除此之外,他們還對蘇家的一卷古軸感興趣,夫人此次出走便是有攜卷出逃的嫌疑,既有嫌疑,他們自然是不會放過你的。”
“什麼古軸?”碧荷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
“難道夫人不知道?那為何夫人要潛入蘇家?”雲遊驚訝道。
“我與君橋乃是真心相愛,何來潛入一說?更是從來未想過要從蘇家得到什麼古軸。”碧荷一想起蘇君橋,心情又變得沉重,便是連怨恨彆人誤解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
雲遊見碧荷不像在說慌,於是解釋道“這古軸記載了一些妖術秘辛,據傳其中更是有化去妖氣的秘法。而先前傳聞此卷軸便在蘇家。卷軸牽涉眾多,不論哪一方,可都是想儘了辦法要得到它。”
“看來他們要殺我倒是不缺理由。”碧荷自嘲道。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倒是少有人知的——那邊是令郎的半妖之體。想來也是君路那小子有意隱瞞,做了些手腳,方才不至於被官府的人發現了。令郎現在倒是暫時安全無虞,然後以後…卻是不知夫人要怎麼辦?”雲遊終於是說到了重點。
“不讓他動一絲妖氣便是。”碧荷輕描淡寫道。
“夫人何必自欺欺人,妖氣豈是輕易能壓製住的。夫人何不再考慮一下貧道先前的提議,貧道可做主將本門的靜虛心經傳與令郎。”
“道長不必再說了,妾身自有打算。”碧荷毫不猶豫道。
雲遊也不是糾結之人,見碧荷態度堅決,便不再勸說,當即起身道“既然如此,貧道也不再多說了,這便告辭。”
碧荷倒是頗為欣賞雲遊的乾脆利落,又問道“不知道長又是為何要特地來告知妾身這些事?”
“貧道並非善惡不分之人,也不是迂腐頑固之輩。夫人之難,隻是貧道一生所見之不平中的一事,不足道哉。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貧道這便去了,告辭告辭。”雲遊說罷便出門攜了那小道士徑直離去。
從穆陵鎮出來,過了沂山,不出幾日便能到臨淄。再往前,便是益都了。碧荷母子二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位於益都與臨淄之間的太鄢山。
太鄢山山腳處有一無名道觀。道觀前有一奇石狀似乳燕,因而被附近居民喚作燕子觀,這處地方也被叫做燕子石。燕子石雖香火不盛,卻也有虔誠的信徒常常來敬香活動,倒也不冷清。
穿過燕子觀,後麵是幾間房舍。若是早晨來此,還能聞到淡淡的粥香。山間常有誦經聲傳來,該是山上晨讀人的聲音,誦經聲在山野間飄蕩,仿若大道之音,讓人不禁心生向往。
房舍後麵有石階通向高處,碧荷二人走走停停,足有個餘時辰,才來到一片開闊之地。那裡有先生在瓦舍裡教書,也有在外頭舞劍練拳的少年。一掃地的道童見了二人,忙上前行禮,脆生生地問道“兩位居士,不知來此可有…有什麼事?”
“這位小道長,可否帶我去見你們的祖師爺?”碧荷麵帶笑容,溫和道。
那道童在山上已久居多年,鮮有見外人來訪,一時想不起還要再問些什麼。加之碧荷的聲音帶著一股讓人不忍拒絕的親和,道童隻得帶著兩人穿過人群,往更高處走去。彎彎繞繞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見到一座殿堂。殿堂除了高大之外無甚特彆。殿前的牌匾上書“天清地靈“四字,倒是顯得十分搶眼。
領路到了此地,那道童便急忙道“前麵便是祖師修煉之處,你…你們自己進去罷。”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碧荷倒不怎麼在意,帶著蘇異進了殿堂,毫不拘謹。
殿堂裡麵裝飾樸實無華,也不供奉什麼神靈,隻有正中間掛著一個巨幅的畫軸,畫軸上卻是滿幅的留白,空無一物。隻見畫軸前的蒲團上打坐著一個正閉目養神的鶴發老道,老道白須及胸,臉上的皺紋斑駁可見,卻絲毫不顯年老者常有的疲態,反而給人精神煥發的感覺。那老道聽到二人的腳步聲,睜了眼,笑道“玉琪那小子,可真會出賣老夫。”
“歸陽子,幾十年不見,難道你的道行不進反退,竟弄成了這幅模樣。”
“外表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何必如此在意。倒是碧荷仙子你容貌不減當年。”
“全天下的道門裡,也就隻有你敢叫我仙子了。”碧荷笑道。
“老夫隻是比他人更看得開罷了,”歸陽子說著,目光轉向蘇異,問道,“這位小居士是…?”
“這是我的孩兒,”碧荷答道,又對著蘇異說道,“快跪下拜師吧。”
這話說的十分突然,饒是歸陽子心裡早有了準備,也是有些措不及防,本想著還會再寒暄一會。蘇異卻難得出奇的聽話,應聲跪下,朝歸陽子磕了個響頭,叫到“弟子蘇異拜見師父。”
歸陽子搖搖頭,笑道:“你又何必如此著急。以我們的交情,還值不得你多說幾句麼?”
“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在這裡待得太久吧,不是麼?”
歸陽子又無奈搖頭,說道“拜師可以,但你須得先答應老夫一個條件。”
碧荷皺眉道“什麼條件?”
“在這殿堂之內,他是我徒弟,但是出了這殿堂,我們便無半點關係。”
“看來即便是你,也是免不了與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見識。”碧荷嗤笑道。
“不然,”歸陽子搖頭道,“老夫縱然能超凡脫俗,卻也不能不顧太鄢上下若乾弟子。你若不答應,也怪不得老夫不顧交情了。”
“我也隻是發發牢騷罷了,你彆見怪,”碧荷意味深長地看著歸陽子,“我答應你便是,隻要你將該教的都教會他。”
歸陽子緩緩點頭,以示他明白了碧荷話中的意思。
“你放心,老夫絕不藏私,”歸陽子承諾著,又問道,“你自己,又作何打算?”
“此去定能尋到他的身影。”碧荷語氣堅定,目光卻黯淡。
歸陽子閉上了眼,緩緩點頭,卻不再說話。
“我這孩兒便交給你了,多謝。”沒有多餘的客套話,像是做買賣一般乾脆,碧荷最後隻道了聲謝便告辭離去。非是她忍心骨肉相離,隻是她怕再待上一會便再也狠不下心。
蘇異看著母親離去,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對母親戀戀不舍,卻也十分渴望平穩的生活。
殿堂裡突然回響起了翅膀撲騰的聲音,竟是頂梁上不知何時多了幾隻雀鳥。雀鳥們一陣吱啄翻騰,也隨即飛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