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身體在裴語遲靠近的瞬間不易察覺地僵硬了。微微側身，避開了他的擁抱，同時用手輕輕護住了自己的小腹。
“裴語遲……”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疲憊，“今天太累了，而且……醫生說孕早期還是要注意些……”她垂下眼睫，避開了他灼熱的目光，視線落在自己護著小腹的手上。
裴語遲的動作瞬間頓住。伸出的手臂懸在半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一股冰冷的失落感混雜著被拒絕的愕然瞬間攫住了他。
懷孕後他們並非沒有親密，希雅也從未如此明確地、帶著一種疏離感地拒絕他。
他看著她低垂的眼簾和護著小腹的手，他緩緩收回手臂，將浴袍的帶子係緊了些，掩去了那一絲狼狽。
他躺下來，沒有強行靠近，隻是側身凝視著她背對著自己的身影。
“這是我們第幾次吵架了？這種感覺……真……他媽窒息。”裴語遲頓了頓，最終還是把那個他不擅長說出口的詞說了出來，他盯著她單薄的肩胛骨在睡裙下微微凸起的輪廓，像一座孤島。
他沒再伸手，隻是將自己也重重地摔進枕頭裡，望著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幾乎能背下來的裂紋。良久，他才開口：
“希雅，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也知道，李墨他如何看待我。可你信嗎？我一點都不意外——他從來就不懂你，更不懂我們。”
他側過頭，目光在昏暗中灼灼地落在她背上：“但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會信？”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你覺得我是那種人？會因為你懷孕，就把你當成一個‘任務’去完成？當成一個‘身份’去展示？你認識的裴語遲，是這麼膚淺、這麼冷血的人嗎？”
他頓了頓：“你總說我要‘看見’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一直看見的，從來就不是‘裴太太’，也不是‘孩子的母親’。
他的聲音微微發啞：“你說我介紹你時隻說‘我太太’，可你知道每次我說這句話時，心裡想的是什麼嗎？是驕傲。不是因為‘裴太太’這個頭銜，而是因為——我擁有的，是這個獨一無二的、讓我心甘情願付出一切的希雅。”
他伸出手，沒有去碰她，隻是輕輕覆在她枕邊的手背上：“你懷疑我，是因為李墨，還是因為……你自己也開始懷疑，這個懷孕的、情緒起伏的、不再‘完美’的你，還值得被愛？”
希雅的身體猛地一顫。
裴語遲的聲音更輕了，像在哄一個迷失的孩子：“希雅，我愛你，不是因為你完美，不是因為你懷孕，而是因為你是你。哪怕你今天歇斯底裡，哪怕你懷疑我，哪怕你推開我——我依然在這裡。我不是在履行責任，我是在愛一個我深愛的女人，而她恰好是我的妻子，恰好懷了我的孩子。”
他緩緩收回手，躺平，望著天花板：“你要安全感，我懂。可真正的安全感，是你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能接住你。包括你現在的恐懼、猜疑、甚至……對我的傷害。”
他閉上眼，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我隻是……沒想到，有一天，我最怕的不是失去你，而是你不再相信我。”
他的眼角滲出一滴淚，悄無聲息地滑進鬢角。
房間裡陷入長久的寂靜。隻有空調低鳴，和希雅越來越重的呼吸。
“裴語遲，”她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對這個男人剖開一層從未示人的皮膚，“我終於……有點明白陳薇為什麼會崩潰了。”
希雅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卻不再是剛才的沉默或委屈，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冷靜的、穿透表象的疲憊與洞察。
裴語遲呼吸微滯。陳薇，像一道陰影，一直懸在他們之間。他沒料到希雅會主動提起。
“不是產後抑鬱，”希雅繼續說，語氣平靜得近乎理性，卻字字如針，“是懷孕本身。激素在身體裡像一場無聲的海嘯。它放大你所有的感知——一點光、一點聲音、一點冷漠的眼神，都能在心裡炸出一片廢墟。它讓你變得異常敏感，卻又異常脆弱。你明明知道不該對最親的人發脾氣，可情緒像脫韁的野馬，它不經過大腦，直接衝垮理智的防線。”
她微微側過頭，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嘲：“這兩天，我腦海裡都是關於陳薇的畫麵，李墨說‘她太脆弱’‘想太多’……我忽然覺得，我不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是在看一個可能的自己。如果我身邊的人，也用那種疏離、不解，甚至帶著評判的眼光看我，如果我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得到的是‘你想多了’‘彆太敏感’……”
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卻更沉：“我也會崩潰。不是因為我想死，而是因為……我再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情緒會帶著你往下墜，你會開始苛責自己，苛責家人，甚至苛責那個本該最懂你的人。而如果那個人——”她抬頭，目光在昏暗中與他相撞，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清醒，“——如果他也開始懷疑你、疏遠你，覺得你‘變了’，那你就真的……會被困在情緒的迷宮裡，走不出來。你會覺得，連呼吸都是錯的。”
裴語遲徹底僵住了。他從未從這個角度理解過她的“情緒不穩”。
此刻，希雅的剖析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切開了孕期心理的複雜肌理——那不是簡單的“脾氣變壞”，而是一場生理與心理、自我與外界關係的全麵重構。
她不是在發泄，她是在用近乎學術的冷靜，描述一場內心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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