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抬頭凝視著遠處的瀚海城，他似乎能夠聽見臨近海岸的成片的珍珠商人的叫賣聲。
“大人放心，那些人類很懂事。”
小白嘴角略微上揚了一個弧度，眺望遠處，海上有好幾艘大型漁船正在出海捕撈。
每條船首都立著小型的海神雕像，不管是采珍珠還是捕魚，都會在開始前向海洋祭拜，並保證絕對不會取用超過三成。
小白的笑容裡帶著些許深意。
她不得不承認，這些人類確實比以前懂得敬畏大海了，至少表麵上如此。
但她也清楚，這份“懂事”並非完全出於虔誠，而是因為他們族群時不時去瀚海城周圍露露臉的緣故。
比如，某個風平浪靜的清晨，港口漁民剛剛起錨，海麵上便無聲無息地浮起一排銀灰色的背鰭，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又或者，某個滿月之夜，采珠人正打算趁著潮汐退去時多撈幾筐珍珠貝，卻忽然聽見深海傳來令人心悸的聲音，緊接著，浪濤間隱約浮現出幾雙在黑暗中發光的鯊瞳。
“采珠人會在月相最滿時停工，捕魚船會留著母魚。”
小白漫不經心地說著，指尖輕輕敲擊著手中的夜明珠，像是在數著人類遵守規矩的次數。
但是也有外來者，不懂這片海域的規矩。
就在上周，一艘掛著陌生旗幟的商船趁著夜色偷偷出海。
小白原本懶得理會，人類偶爾貪心，她早已司空見慣。
可這群人竟變本加厲，一口氣多撈了十網磷蝦，幾乎將淺海區域的蝦群掃蕩一空。
那天夜裡，海麵平靜得詭異。
直到淩晨時分，商船的甲板上才有人察覺到不對勁。
船身周圍的水流忽然變得湍急，浪花拍打船舷的節奏越來越快，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水下盤旋。
緊接著，一道巨浪毫無征兆地掀起，漆黑的海水如高牆般砸向甲板，整艘船劇烈搖晃，幾乎要被掀翻。
船員們驚恐地抓住纜繩，卻聽見深海傳來低沉的鳴響。
那不是風聲，而是魔魂大白鯊群特有的聲波共振，像是警告，又像是嘲弄。
浪頭退去時，甲板上空空如也。那些被偷撈的魚獲，早已隨著海水回歸大海。
第二天清晨，瀚海城的碼頭上多了幾個陌生漁民，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仍在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他們的衣服上沾滿了海水乾涸後的鹽漬，哆哆嗦嗦地講述著昨夜遭遇的“海洋的憤怒”。
瀚海城居民起初還麵露同情，有人遞上熱茶，有人拿來乾爽的衣物。
可在反應過來他們是去偷漁之後紛紛變了臉色。
“你們昨晚出海了？”
一位老漁民眯起眼睛，語氣陡然冷了下來。
“就，就多撈了幾網而已...”
偷漁者結結巴巴地辯解，還沒有從昨晚的恐懼中回過神來。
可話音未落，周圍的人就已經炸開了鍋。
“活該！本來私自外出就已經大錯了，小白大人不懲罰你們就已經足夠寬容了，你們居然還敢偷漁？”
那人一邊數落著，還不忘啐他們一口。
“你們敢破壞規矩，就要做好受懲罰的準備。”
一位采珠女冷冷地收回原本遞出去的乾毛巾。
如果因為這些外來人，讓海神島懷疑他們瀚海城的誠意，那對於世代居住在這裡的百姓來說，無疑是斷送了他們的生路。
港口的官員聞訊趕來，神情嚴肅。
在過來的路上就已經聽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沒有多問，隻是從隨從手中接過了一卷羊皮紙，在眾人麵前緩緩展開。
正是當初與海神島簽訂的雙海協議。
這份協議最初隻是簡單的貿易約定，但隨著這些年瀚海城與海神島的往來日益密切，新增的條款已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張羊皮。
因為小白作為護島神獸，經常在兩邊往來，歐亞在草擬協議之時，還特意谘詢了小白的想法。
“既然你們打算在這片海域謀生，就得遵守這樣的規矩！”
偷漁者被這群情激奮的場麵弄得有些慌亂，其中一人顫顫巍巍地接過協議，目光落在最後一行。
那裡用深藍色的墨水鄭重地書寫著一句話，字跡如同海浪一般起伏，卻又比其他條款帶著更加不容違逆的力量。
索取不過三，違者，海自取之。
在這行的最後，還有一道淡淡的，宛如鯊魚利齒劃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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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的風忽然變得凜冽起來，偷漁者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他們終於明白，在這片被海神庇佑的海域，貪婪的代價，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沉重。
“記住這個教訓，海神大人的寬容，從來都不是縱容。”
有族人將岸上的情況報告給了小白，她雖然對人類這樣不疼不癢的處理方式方式有些看不上，但是還是達到了目的。
經此一事，往後那些想要投機取巧的人類，在出海前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到底夠不夠承受海洋的怒火了。
“小白，你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唐三叫了小白好幾聲也沒反應，實在沒辦法了，隻好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
等小白緩過神來的時候，手中一直把玩的夜明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唐三的手裡。
“大人若是喜歡的話，大可以帶走。”
唐三似笑非笑地掂了掂夜明珠，突然屈指一彈，珍珠立刻劃過一道弧線，再次準確地落入小白的手掌中。
剛才趁著小白走神，他也觀察了好一會兒，的確可以作為一份能夠拿得出手的賀禮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賀禮還是該親自準備才好，正好去一趟瀚海城，多年未來，也去感受一下城中的變化。”
小白撇撇嘴，手指靈活地將珍珠收回袖子裡，隨後縱身一躍，再次化為鯊魚的形態。
“大人還是這麼講究，不過您若是打算下海采珠的話，記得提前知會一聲，我好讓族裡的小家夥們注意避讓。”
唐三搖頭失笑，右腳隻是輕輕蹬地，整個人就朝著瀚海城飛了過去。
身下，成群結隊的海洋生物跟隨著唐三移動，大片的魚群躍出海麵，水滴折射出一道絢麗彩虹。
飛到一片空曠海域的上空時，唐三突然停住了，他望著左手大一片清脆的海島突兀地矗立在海上。
島上高聳的椰子樹隨風搖曳，隱約可見幾縷炊煙嫋嫋升起。
唐三的瞳孔微微收縮，視線穿透雲霧，清晰地看到島上碼頭停泊著的巨大帆船，以及桅杆上熟悉的圖案。
“紫珍珠。”
這個名字在唇齒間輾轉，帶著些許海風的鹹澀。
去看看吧，終歸是朋友一場。
唐三心中這樣想著，也是立刻做出了反應。
他不希望這場友誼因為吉祥的離去而變淡。
就算無法邀請她離開紫珍珠島去昊天宗參加姑姑的婚禮，但是好歹相識多年，敘敘舊總是應該的吧。
一道藍金色的流光劃破長空，唐三的身影如流星般朝著島嶼墜去。
在距離島上還有百米時，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神力在周身形成了柔和的光暈。
他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到來，而影響了島上的正常生活。
可是他還是錯誤地估計了自己在這裡的影響力。
岸邊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有人指著天空驚呼，有人則慌張地跑去喊人，
最醒目的，要數那艘船的甲板上，一個係著頭巾的身影緩緩站起身，手中的望遠鏡“啪嗒”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唐三？不，老大...”
紫珍珠微微張嘴，簡直不敢相信那個被簇擁在人群中央的人是唐三。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直接從甲板上跳下，快步跑了過來。
“老大，真是你，我簡直不敢相信。”
她還以為，唐三把吉祥帶走之後，就再也不會過來了。
唐三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進屋內的，總之一大群人圍在自己身邊，和紫珍珠一樣大聲喊著老大，更有甚者，還有人喊自己老大的老大。
屋內飄著朗姆酒和烤魚的香氣，唐三被按在首座的虎皮椅上，麵前瞬間就堆滿了各色的海鮮和水果。
“來，先乾一杯。”
紫珍珠一腳踩在旁邊的酒桶上，動作利落地拍開橡木酒桶的塞子。
琥珀色的朗姆酒嘩啦啦地傾注進兩個海碗大的酒杯，濺起的酒液在陽光下像融化的黃金。
她不由分說地把其中一杯推到唐三麵前，陶瓷杯底在木桌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唐三剛想開口，紫珍珠已經自顧自地將酒杯撞了過來。
酒液晃出杯沿，在手背上留下幾道痕跡。
她仰著頭一飲而儘，酒水順著下巴滑落，打濕了她敞開的衣領。
“多年不見，團長還是這麼爽快。”
唐三望著麵前這個依舊颯爽的女子，突然笑出聲，他端起酒杯，也學著紫珍珠的樣子仰頭飲儘。
烈酒滑過喉嚨的感覺如此真實，將他一下子就拉回到了曾經那個分彆的晚上。
“紫珍珠團長，你還好嗎？”
紫珍珠當然明白唐三指的是什麼。
她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隨即又綻開更燦爛的笑容。
“我好得很呢，你可能都不知道現在我紫珍珠海盜團在這片海域上的威名吧？”
他轉動著酒杯，看著杯壁上凝結的水珠緩緩滑落。
雖然從未對這位豪爽的女海盜團長產生過超出友誼的情感，但他比誰都清楚有些事情，不是故作不知就能抹去的。
唐三錯了嗎？好像沒有。
感情這種事情，本就如海上的風向，從來都強求不得。
紫珍珠錯了嗎？好像也沒有。
她並未將心意宣之於口，打擾對方原本的生活，更不曾以情相挾。
“再來一杯，然後你說說你的來意。”
紫珍珠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她晃著酒杯，眼中已不見方才的波動，又恢複了往日的神采。
對視的瞬間，唐三突然發現她眼角多了幾道細紋。
這些年，她想必也經曆了不少風浪。
就像此刻窗外那株倔強生長的椰子樹，在鹽堿與風暴中，硬是長得比彆處都要高大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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