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身就並非一定要完好無損才能活下去,一部分被摘除卻依然存在意識的情況,也絕不罕見,極端例子如做了額葉切除手術的病人,而近在咫尺的例子……
則是額葉受傷的佛陀,它自己。
“佛陀,你真的知道怎麼殺死它嗎?如何殺死意識?如果真的能,那麼為什麼你還在這裡,為什麼醫生還讓你在這裡?”
在青年漆黑的眼睛中,佛陀不得不審視自己。
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照過鏡子了,對自身的狀況僅僅隻能以觸覺這一記憶較深卻信息量最為模糊的知覺所感知,因此,當他從白無一眼中窺見現今的自己之際,竟是很單純地嚇了一跳。
僅僅出於外表,僅僅出於情緒,而就是這樣單純的驚訝與恐懼,卻甚至比白無一所說的一切話語更刺痛了他。
因為,白無一甚至沒有用這方麵嚇他的意思。
“怎麼……”
佛陀看著自己。
一半在赤紅之外,一半在赤紅之內的自己,像是一半生存,一半已經被掩埋程度的死亡。
這隻是表現方式,他在心中如此安撫著自己,但哪怕牽扯到現實,他的狀態,似乎也與這狀態相差無幾。
死生之間有大恐怖,現在,或許他才真正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
但明明掌管情緒與痛苦的腦部位已經受傷至此,他卻依然能感到恐懼和痛苦……
他要以什麼確切的科學理論證明,自己死後,那腐爛流膿的大腦就是處於一片虛無之中?毫無反饋?在這個……人甚至無法確切分彆自身意識具體原因的世界中?
如果。
這佛陀所處在世界觀與藍星、甚至隻與龍國大相徑庭,科學技術飛速發展,那白無一或許不能確定對方是否能給出肯定答案。
“……”
但這佛陀的一切背景,白無一之前已經見過,甚至科學發展還不一定比現在的龍國高,跟詭異降臨前的龍國,可能不相伯仲。
佛陀甚至不是醫生,他確實沒法給出一個確切答複,因此,他必須承認一個事實:
死亡對他來說也是個未知的發展,而非既定結果。
“說白了,要是真的是害怕痛苦,那麼真正該乾淨利落殺死的壓根不是整體的生命,而是負責痛苦那一部分的腦,是認為疾病或者其他什麼你甚至都不一定覺得是壞的東西是壞的意識……要是這能控製這些,要是真能搞清,要是我們確定某種死亡就是清晰的既定,那麼隻要讓受苦那一部分意識死去,隻剩下認為什麼是好的腦部分就好了,這樣,人生就是永恒的享樂,而死亡也不過是不享樂了而已。
而現今,正是因為我們依然無知,因為我們連死亡也無法確定,所以我們依然依賴著原始的死亡與恐懼情緒,而這一切情緒,在原始的發展中……”
白襯衫的青年攤開手,他的手上全是被燙出來的傷口,不大,但始終保持著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他像是在捧著什麼東西一樣,眼睛盯著自己手中間的虛空說話,但真要說他可能捧著什麼的話,那隻有被燙傷而流淌出來的血水……以及,名為痛苦的生理反應本身。
黑水自他身後滲透下來,像是一個無形之物冰冷將觸須搭在他的肩膀,繾綣將他吞噬,恐懼嗬……它對於白無一已經是一個太過熟悉的朋友,它總是食欲旺盛,充滿貪欲,一個飽含殺意的不得不相依為命者,現在,則將它冰冷的嘲笑與饕餮之欲作為白無一的武器,針紮入白無一麵前的敵人。
“人的恐懼啊,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