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坐吧,我下車了。”那位母親對何沛媛說。孩子也對何沛媛說謝謝姐姐,我們下車了。
何沛媛點頭微笑,然後看我說,“還有一站,要不你坐吧,我習慣了。”
我搖頭。
我們一起站在車上,看著窗外的燈河,看著那些燈光經過車窗,經過我們將要走的路。
她走進大堂,一個經理正在喊著旁邊的模特,看見何沛媛,大聲衝她喊“快點兒,快!”
何沛媛小跑過去,不管有多麼疲憊,她在工作時,總是很用心。
我沒有接近,據說這裡的經理要求很嚴,經常讓她們站上七八個小時,有時候餓昏了也得繼續笑,然後還被說笑得不夠甜美。
對此,何沛媛評價“甜美,甜美他個大頭鬼。”然後又是笑。
隻是工作仍是工作,不管有沒有牢騷,工作不能抱怨,這也是她的態度。
我站著累得不行,但也沒有坐下,我覺得需要這種狀態,才能明白她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我也努力讓自己能夠保持微笑,何沛媛在台上擺著姿勢,似乎也看見了我,但笑容不能不保持一些商業化。
四處的顧客,有的聚過來看看,有的又很快離開,何沛媛和其他模特一樣,站在台上,被包裹在厚厚的彩妝裡,除了那出挑的身材,她和其他模特都被化得看不出來的本來麵容了。
經理則一邊笑臉迎接那些顧客的詢問,一邊抬頭盯著模特們是否繼續保持著要求的姿態和笑容。
終於,大堂裡的顧客開始少了,她們一個個下台離開。
“要餓昏了。”何沛媛將外套穿上,就咬了一口我遞過去的漢堡,小口吃,但速度快,還不耽誤穿衣服,收拾東西。
一會兒,漢堡吃完了,還喝了半杯可樂,東西也收拾好了,她說“天黑了,打車回去吧。”她解釋“媽媽讓我晚上必須打車,無論多貴。擔心嘛。”她又把出租車的車號發了短信,這才喝起剩下的半杯可樂。司機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豔妝女子,也沒多問,隻是開聊他的話題。何沛媛隨口答應著,也沒有不樂意,隻是偷空朝我笑笑,好像在說這個司機果然話嘮兒。
眼看到了巷口,再往前一百米就是她家了,電話鈴卻突然響了。
“是,嗯,好,我馬上到。”她收起電話,對司機說“師傅,去下人民醫院。”
“怎麼了?”
“我爸今天晚上難受,大姨回家看見,怕出事,就送他去醫院了。我媽正往那裡趕,我現在也去。”她沉靜地回答,然後又告訴司機從東街口繞過去,更節省時間。
一路沉默,何沛媛沒再回答司機的詢問。
醫院裡人來人往,她看見一個醫生就跑過去,那個醫生似乎也認識她,和她說了兩句,就讓她上樓去西223病房。
病房裡,一個骨架高大,卻很瘦的男人,正倚靠在第二張床上打吊瓶,有個女人背對門口坐在板凳上。我們一進去,男人抬頭,女人轉身。何沛媛喊了一聲“媽。爸。”
我站在旁邊,看他們討論病情,兩個女人都很鎮定,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事情,男人也沉默。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進來。
何沛媛對我說“我大姨。”
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兒,便沉默下來,何沛媛又出去到取款機那裡取了錢,還給她大姨墊付的錢,然後又去交了新開的藥費。
等他們忙完該回去的時候,已是夜深,外麵的車都開得飛快。
攔了一輛車,終於到家。我待了一會兒,這才告彆何沛媛。她執意送我到路口。然後送我坐上出租車,才與我揮手。
我這時候才感到眼前一黑,整個人都不好,靠在車座,什麼話也不說。
司機問我沒事吧。
我說,沒事,累了,休息會兒。
回到賓館,我躺了一個小時,也不想起來洗澡,打了個電話給我愛人。
“怎麼了,你?”
“累。”
“彆那麼拚,還有我呢?”
“有你真好。”
電話裡笑了,我也笑了,然後夜安靜下來,一切似乎都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還是爬起來,趕到浦音門口。
她果然還來得很早,在校園一角練起三弦。正像第一次見麵,她就告訴我的,她不練,不是因為她不喜歡。
“我非常喜歡音樂從指尖流出的感覺。從第一天接觸三弦,我就喜歡這種感覺。當我第一次聽我老師彈奏的時候,我心裡隻想,我想彈。”她抱著三弦給我示範指法,“你看這是很簡單的構造,不像鋼琴那樣複雜,但一樣可以被人喚醒,因為他們是活著的。我第一天看樂譜,老師就說,你先看,不要急於彈,先去聽,不要急。音樂不在弦子上,也不在手上,真正的音樂,你不用彈出來,就可以聽見。”
她輕輕撥動,手指輕柔有力,琴弦叮咚,在那天的房間裡和眼前的校園中,一樣地從她的心中流出。
此時的她,不再有那麼多外在的妝容,溫婉的麵孔,優雅動人,頭發半紮起,披散的頭發,被風吹,一個蝴蝶結也跟著擺動。純白短袖,襯衣和體恤的綜合體,簡潔素雅,卻仍然有著對生活的細致嗬護。
她的樣子,在這小小的校園中,或許曾有人看過,也有人議論過,可卻從沒人真正陪她一起經曆過。
我知道這世上有很多堅強的物件,也有很多脆弱的物件,或許它們都是一樣,沒有人會永遠堅強,生活又何曾偏愛過誰?
“媛媛,一會兒上課了。”有幾個女孩子走過來,何沛媛笑,她們也笑起來。
何沛媛拿著三弦,不再是那種插電的,也沒有什麼奪人眼球的裝飾,和現在的她一樣,都簡潔樸素,充滿對生活的熱愛。
“我希望有一天,能夠站在這裡,拿著我的畢業證書。我爸,我媽,還有一個英俊瀟灑高大乾淨懂音樂不知是找美女做男朋友的帥男友。站在這裡陪我。”
“我覺得你的重點是帥和男友。”
“如果可能,為什麼不可以?”何沛媛笑著回應。旁邊的女孩子也嗬嗬哈哈。“標杆,花癡啊。”
她們都是一樣的年紀,一樣的青春,一樣笑著走向教學樓。她攥著自己的三弦,貼在胸前,走進那群青春,很快消失在她的同齡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