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聲浮雲待君還！
在鬼手事件和無皮女屍事件之後，北山墓地的鬨鬼傳聞便越來越多。
有人說，夜間在墓地行走曾見過一個身影模糊的小人，走近去看，卻又突然無影無蹤；有人說，帶著吃食去祭拜祖先，結果一陣怪響傳來，再回頭一看，貢品卻霎時人間蒸發；還有人說，雨後會在山上看到一排排不知是什麼東西留下的泥腳印……
不出半月，北山便成了人們一提到便怛然失色的所在，彆說夜間，就算是白天，也少有人在此周圍走動。
這天的北山，月明星稀，萬籟俱寂，整個墓園裡，唯一散發著活人氣息的是一道綽約多姿的倩影。一個敢在這樣不正常的地方，不正常地出現，必定是個不正常的人。
沒錯，她就是二小姐。
隻見她從提籃中掏出一遝黃紙置於地麵，雙手合十跪下，隨之拿出火折子點燃。微弱的火光在能吞噬一切的黑夜中忽明忽暗地映照著她淚下如雨的麵容。
“姊姊，對不起，我來晚了。”
二小姐輕拂了一下眼角的淚，添了一遝黃紙進去。被燒焦的紙灰帶著濃濃的糊味，隨風肆意飄散。
“我知道你牽掛我，怕我沒了父親的庇護，在酒場受辱，便隔三差五托宮人送信給我。誰不知你是當今天下丹青第一人，千金易得，一字難求。姊姊嗬，你的心意，我全都知道。”
她從懷中掏出一疊書信，鄭重地將書信展開，緩緩投入黃紙中，書信一入火，就像被惡犬圍攻的乞兒一般驚懼地蜷縮成一團，那字字值千金的書稿，便這樣在火中掙紮，化為灰燼。
“姊姊，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玩的拆字遊戲？我愛唱歌，彈琴，跳舞，你卻嫌我太不安靜，吵到你習字，便常常寫詩，將字謎藏在其中讓我猜，猜不出來就不陪我玩耍。而我靜下來猜字謎的時候，你就可以不再被我打攪，安心習字。”
“我和你雖不是一母所生，但我每次都能讀懂你，讀懂你的字謎。你在信裡藏著的秘密，我都解開了。所以，我現在把它們還給你，你留下的遺憾和牽掛，我會拚上這條命把它守住。”
二小姐閃動著的淚光，將她的一雙鳳眼雕琢得更加淒離。然而在滿目的悲慟之餘，又閃著一層難以名狀的毅然和堅定。
“你看這棵樹”，她神色哀婉地望向前方那棵枯敗的老樹。“你記不記得，我喜歡蕩秋千，父親就在庭院裡移栽了那棵全城最大的桂花樹，隻為給我做一個最漂亮的秋千架。”
“而你是個膽小鬼，從來不敢坐上去。我蕩秋千的時候讓你推我，你也從來不敢把我推到最高。你說，蕩得太高，如果摔下來會很疼。”
是啊，蕩得越高，摔得越疼，但是高處的景致也越好。在嗆鼻的紙灰味中，二小姐仿佛聞到了十月裡，那滿院的桂花香氣。蕩到高空，隻要輕輕一伸手，就可以觸到最繁茂最柔軟的一片桂花。這些承載著芬芳的精靈在空中飛舞，落在鬢間，墜於肩頭，飄撒到衣袂，又緩緩滑到地麵。
“你教我不要登高摔重，而真正不安於在低處的人卻是你。”
二小姐從籃中掏出一壺酒，取出兩盞酒樽，斟滿。一杯仰首一飲而儘，一杯高高舉起，澆撒於塵土之中。
“姊姊，你看這酒樽，”她又斟滿了一杯，高高舉起。“杯中酒已滿，便不能舉太快，也不能舉太高，否則就會溢出。尚書府就是一隻已滿將溢的杯，你卻偏偏把它舉得那麼快，那麼高。”
一杯，兩杯……二小姐似乎在與自己的姐姐恣意對飲。月色映在杯中，是那麼溫柔且澄澈，正如自己的姐姐一般。她的光芒奪目，能在暗夜熠熠生輝，又不刺人雙眼，總歸有些清冷。
在北山靜謐的夜晚，隻有黃紙燃燒的輕響和二小姐一人的呢喃低語。突然，枯樹後傳來一聲異響，卻又瞬間回歸寧靜。
“你打算偷聽到什麼時候？”二小姐衝著那棵枯樹笑道:“你出來吧，我早就看到你了。”
樹後似乎並沒有人。
二小姐沒有動，隻是淡然地繼續對著枯樹講話。
“你就是那個怪物吧？偷吃彆人墳上的貢品，睡在廢棺裡，想討些飯吃卻膽小如鼠，見人就躲。”
二小姐把提籃中的點心取出，放在地上，說:“過來吃吧。我不會傷害你。”
話音剛落，一個黑色的小影子便從樹後竄出，它伸出小腦袋，驚懼又期待地望著眼前的食物。
在月色的映照下，二小姐看出了，這應該是一個幼童，他的身子依然躲在樹後，頭發淩亂地遮住一大半滿是塵土和汙漬的臉。
“過來吧。”二小姐把盤子向前推了推，再次耐心地喚他。
他突然衝上前來，奪了盤裡的點心，扭頭就跑。二小姐沒有追上去，隻是默默地看著那個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夜裡，二小姐再次到樹下，放下了點心，喚了一句:“過來吃吧，我走了。”便轉身離去。
尋芳院的生意最近不太好，因為二小姐每天晚上都要外出，拒絕接客。換做是彆的姑娘，早就被老鴇一頓棍棒伺候。但二小姐和其他姑娘不同，她的任何一個客人都是非富即貴，隻要使個眼色，就能把整個尋芳院拆得一塊木頭都不剩。彆說打罵不得，就連派人跟蹤，了解二小姐的行程，她也沒這個膽子。
但是二小姐如果就這樣下去一直不接客，她的客人怕是也會拆了這尋芳院。思前想後，老鴇終於決定去找二小姐，好好談一下這件事。
“咚咚咚”，老鴇忐忑地敲響了二小姐的房門。二小姐沒有好氣地應了一聲:“進吧。”
老鴇彎著腰進屋，滿臉堆笑地將一盒點心放在桌上:“聽說這幾日二小姐總是叫廚房半夜起來做點心，媽媽想呀，他們的點心能入您的口嘛！今天媽媽親自下廚，給你做了點心，你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二小姐頭都沒抬，懶洋洋地說道:“媽媽不用這麼多彎彎繞，不就是想讓我出去接客嘛？我吃您的，住您的，給您搖錢下來那是自然。不過，今兒個我不稀罕什麼點心。我隻有個簡單的要求，媽媽若是應了，我明日便去接客。媽媽若是不應，我就不勞煩您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我了，多少富家公子想給我贖身，還要排半年的隊呢。”
老鴇一聽，瞬間心花怒放:“我的乖閨女，彆說一件簡單的要求，十件百件我都應你！”
二小姐微微一笑:“這可是你說的。”
老鴇連連點頭:“你來尋芳樓這麼久了，媽媽有多疼你，你還不知道嗎？快說，你想要什麼？”
二小姐突然神情變得肅穆，一本正經，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想要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