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聲浮雲待君還!
太子十歲,便能在皇帝的批閱奏折時在一旁學習如何處理國事。
而十六歲的大皇子卻還不識字。
太子十六歲的時候,皇帝已經可以放心地把批閱奏折的基礎工作交由他來處理。最開始,皇帝還會再次審核一遍,後來,他發現太子很多想法比自己的更為出色,於是便完全放下心來,想要在忙碌了半生的繁勞中偷閒半刻。
然而事與願違,將生命全部付諸國事也許就是他的使命。隨著太子處理政務能力的成長,他的身體也愈發一日不如一日。
這時的皇帝在禦醫們恐慌的眼神中已經讀出了自己的結局。人生苦短,此時他也應為自己痛快活一回。
這一夜,他沒有留宿永祥宮,而是去了十年未踏入的丹青閣。
舒貴妃生前待人極好,即使不是她宮中的人,都對她讚譽有加。因此,丹青閣雖然多年無人,卻也有勤快的宮人閒下裡打掃。一次,皇後偶然路過丹青閣,見到門前的石階都被擦拭得一塵不染,不由慨歎。
有些人雖身死,卻心猶活。皇帝的心一定也從未停止過為她而動吧。皇後當即下令,增派人手,每日清掃打理丹青閣,務必要讓丹青閣如舒貴妃在時一般生機勃勃。
再次踏入丹青閣的門,皇帝仿佛穿越回了十年前。院裡的桂花樹依然繁茂,庭中的落葉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石板被反複衝洗得無比光滑,仿佛能映出她的影子。
皇帝走進寢宮。床上的翠竹紋蜀錦蠶絲被雖不是十年前的那條,上麵的刺繡紋理卻和之前幾乎一模一樣。不用說也知道,心細如發的皇後一定為舒貴妃故居的維護耗費了諸多心血。
所有舊時舒貴妃常用的物間也都整齊地碼放在房內熟悉的位置,除了一支作為定情信物,被她帶進冷宮的和田玉嵌青金石的百鳥朝鳳紋毛筆,還有一枚她每次完成一張滿意的作品時,才會落印的大紅袍鳳血石印章。
這一筆一印,和她在進冷宮前交還給皇帝的那枚龍紋玉佩,是她生前最珍視的三件寶物。然而,依她的遺願,筆和印都已隨她一同浴火焚葬,化煙隨風。
皇帝躺在那張他又熟悉又陌生的床上,握著那枚龍紋玉佩,和另一枚鳳紋玉佩拚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托在懷中。
他閉上眼,看到了欣兒在衝他招手。他像個孩子一樣向欣兒飛奔而去,緊緊握住她的手:欣兒,朕來了,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朕會永遠保護你,永遠。
皇帝駕崩。
他生前留下遺詔,由太子繼承皇位,大皇子則賜封地滇南,為藩王。
遺詔還未出,朝廷上下便已將二位皇子的結局猜得八九不離十。雖然兩人都是由皇後撫養成人,但親養有彆。
首先,皇後的母家的勢力在朝廷內盤根錯節,權傾朝野;再看大皇子的母家,除了一個已和崔府斷絕了關係的妓館花魁便無旁人。因此,就算是大皇子當了皇帝,這個皇位他也坐不穩。
其次,太子自幼便拜師名門,如今已是文韜武略,智勇雙全,無論處理政務還是領兵對敵,都是超群拔萃;相反,大皇子除了每日抱著美貌的宮女吃肉喝酒,便是對著舒貴妃留下的幾本詩集發呆,關鍵是,他還大字不識一個。
曆任皇帝在登基前,朝廷都會暗潮湧動,引起一陣腥風血雨:權臣們紛紛見風使舵,在私下斟酌站隊,表明立場;皇子們偷偷集結門客,為自己掃清障礙,伺機而動。
而這次的新帝登基,簡直是毫無懸念。大臣們不再站隊,因為大皇子那邊根本沒隊可站;皇子們也不用集結門客,因為太子不用集,大皇子也集不到。
最本質的原因是,皇帝不想讓大皇子當皇帝。
流放滇南向來是淩遲外最殘忍的刑罰之一。有些犯人一聽到自己要被流放滇南,都寧可揮刀自儘,滇南艱苦卓絕的生活環境可見一斑。封大皇子去滇南,已經不是不夠重視他,而是壓根不把他當自己的親生兒子。
誰能逆天而行呢?在皇帝駕崩國喪後,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這場帝位之爭太過簡單,甚至是完全還沒有開始的可能就已結束。
但這個登基大典,比起以往皇子們的你死我活,似乎太過於平靜,平靜得仿佛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新帝登基,百官叩首,舉國同慶,大赦天下。
然而,就在登基大典的最後一項,也是最重要的一項環節——由翰林官員在詔書上蓋印宣詔時,出了問題。
榮妃的親哥哥,北伐大將軍徐勇德,突然帶兵圍住了皇城。徐家滿門忠烈,向來忠心耿耿。他先前隨先帝平定匈奴有功,又是太子武藝的親傳師父。太子稱帝,自然不會虧待他。即使不能一手遮天,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在此時冒然領兵逼宮?
群臣在下議論紛紛:難不成徐將軍腦子裡進了水,要殺了太子篡位自己做皇帝?怎麼想這也不太可能,畢竟太子文修武備,有遺詔,得民心。他這個外人無論以什麼理由都不能名正言順地取代太子的位置,就算逼宮成功,各郡府的藩王們也不會善罷甘休。
在大家一頭霧水的時候,一個老臣突然靈光一現:徐將軍難道要扶那個不成器的大皇子做皇帝?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哈哈大笑,緊張的氣氛瞬間被這個笑話衝得雲消霧散:就他?如果說徐將軍自己想做皇帝可能還有一絲勝算,但大皇子若能當上皇帝,我們可以把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後宮隊伍也沉默不下去了。
德妃滿麵怒容,朝榮妃高聲斥罵道:“皇上屍骨未寒,你的兄長便在此目無尊上,伺機謀權篡位,我隻恨自己瞎了眼,一直以為他是個忠誌之士,不想竟是一名亂臣賊子!我蔣月晗,就是死也不會認這種賊人為君!”
說罷,德妃猛然起身,衝著殿下的石階直直撞去,刹那間血光飛濺,一命嗚呼。
跪在一旁的蔣皇後被德妃的血跡沾染了鳳袍。德妃是她的親妹妹,比起自己,德妃對皇帝的愛可謂是隻多不少。雖然皇帝對她並無寵愛,但她自從皇帝病重,便也沒了生機。
皇後本以為她已經挨過了國喪,應該已經想通,可以陪自己在後宮繼續過完清閒無趣的一生,沒想到卻因徐將軍的逼宮而命赴黃泉。
她終於收起沉默自若的神色,從她的眼中,可以看到噴薄而出的怒火。她強忍著恨意,起身對榮妃道:“榮妃妹妹,徐將軍是你的兄長,如今也隻有你的話他會聽。你若能勸他不要執迷不悟,及時回頭,收兵回府,待太子順利完成登基大典,繼承大統,本宮定會在太子麵前求情,保你二人平安。”
榮妃起身,對皇後冷冷地笑道:“皇後娘娘,事到如今,你還想繼續演戲到什麼時候?你以為你的秘密沒人知道,可今天,我就要在文武百官麵前,讓全天下都知道。到時候,需要求情的是誰,還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