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楠似錦!
學校的工作群裡又發了一次支教的信息。
因為我之前提過想要報名的事,所以這回,曹校長直接給我打了電話。
“程老師,之前你說過的,報名支教的事,現在還考慮嗎?”
“不了——曹校,我家裡……”
“哎,程老師,你先不要著急拒絕,可以先和家裡人商量一下嘛!要是實在不行,你再找我說。”
曹校匆匆掛了電話。
“誰呀?”
阿楠哥哥的聲音從臥室傳出來,他此刻正被束縛在站床上,一點兒自由都沒有。
“學校的事。”我應了一聲,端著一杯咖啡進了房間。
“好香啊!”他看著我的咖啡說,“阿錦,能不能給我喝一口?”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阿錦。”我瞪他一眼,然後把咖啡端到他麵前,“你就聞聞吧,彆喝了,喝了你會睡不著的。”
他的睡眠質量本來就不高,我可不敢讓他喝咖啡。
“阿錦阿錦——”他盯著我手裡的咖啡,一連叫了我好幾遍。
我重重地把咖啡放到書桌上,緊緊盯著他,“洛迦楠,我再說一遍,不要叫我阿錦!”
“到底為什麼呀?”
“你說呢?”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吧,他沒敢繼續看我。
但他皺起的眉頭告訴我,他已經站得發暈了,沒辦法繼續站站床了。
我把站床慢慢放平,他的眉頭卻仍然沒有舒展。
我轉身準備去拉輪椅的時候,他伸手輕輕揪住了我的衣服下擺。
“程錦——”
這一回,他沒有再叫我“阿錦”。
我停在原地,聽他準備說什麼。
良久,他才開口:“我大概能猜到為什麼你不肯讓我那麼叫你。”
“阿錦,是曾經的我呼喚過的你的名字。而現在這個不知道何時才能恢複記憶的家夥,卻叫著這個名字向你示好。”
“現在的我,不配這麼叫你。”
他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他馬上就要流淚。
“阿楠哥哥,”
我彎腰環住了他。
“也許你還是你,可是,對於我來說,過去的你,和現在的你,真的就像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阿錦——”
他又這樣叫我,而且是貼在我的耳邊。
他好聽的富有磁性的聲音,配上他軟糯的腔調,直戳我的心。
我又忍不住在想。我為什麼一定要在乎他想不想得起來我這件事?
也許,和他重新開始,也蠻好的。
見我許久不說話,他終於又沉不住氣了:“阿錦阿錦,你就讓我這麼叫你好不好?也許,就因為這樣叫你,有這個熟悉的稱呼在,我可以更好地回憶起過去。”
但願吧。
我不想再糾結這個問題。
他抬了抬右手,勾了勾我的肩膀,“阿錦,我努力好不好,努力想起你。”
可這事畢竟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阿楠哥哥——”我跟他提起了剛才的電話,“曹校長問我支教的事。”
“支教?”
我點點頭,“是啊,支教。”
“去哪裡?去多久?還有——阿錦,你自己想去嗎?”
我想去嗎?
其實有的時候,不是我想去做什麼,而是我能去做什麼。
我想去支教,可是我不能拋下阿楠哥哥一個人。
我默默把輪椅拉到站床邊,低低地應了一聲,“阿楠哥哥,你放心。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
阿楠哥哥寫給阿錦的信件拆閱·第兩千零四十一封信
阿錦
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阿錦,你不該陪著我的。
可是我發現,你“噔噔噔”的腳步聲,不是離開房間,而隻是跑到了床的另一邊,你甚至握住了我的右手,溫柔地說“阿楠哥哥,你的右手今天還不能動,自己怎麼吃飯喝水啊?何況——就算你的右手沒事,你一個人也——”
是啊,我一個人什麼也做不了,我一個人,隻能等死!
我忽然好難過好難過。
為什麼蒼天這樣對我?
一場意外,奪走了我健康的身體不說,還奪走了我行走的能力。不,不隻是行走的能力,現如今的我,根本就是一個廢人!
我都沒有意識到,我竟然把我最真實的想法吼了出來,我對著你大喊“我知道,我就是一個廢人!”
“我離了人什麼都乾不了!自己沒辦法吃飯喝水!甚至連大小便都控製不了!就連翻身這麼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我也做不到!”
我看到你微微向後退了一步,也是,阿錦,你應該從來沒有見過像現在這樣的我——一個像瘋子一樣的人,誰見了又不會害怕呢?
你靜靜地站在窗邊,像一隻受驚的小貓,可憐兮兮的。
阿錦,我一下子又心軟了。
我不該吼你,我不該那麼對你說話,可是阿錦,你又怎麼會明白我的內心啊?
我忍不住哭泣,卻連給自己擦眼淚這樣的小事都無法輕易做到。阿錦,你說,這樣的我,又憑什麼浪費你的時間呢?
阿錦,我真的好難受好難受。
你說你要給我按摩我難受的地方。
可是,阿錦,我雖然渾身都難受,可你無論幫我按摩哪一處,我都不會有感覺了啊。
阿錦,我的身體已經廢了——全廢了。
我全身真正有感覺的地方,就是肩膀以上了,隻有脖子,隻有頭。
多可笑。
我這樣,還算得上是個人嗎?
我轉了轉脖子。
每當我想翻身卻又自己做不到的時候,我就會做這個動作。讓視角的不同來欺騙我的身體,我已經完成了轉身的動作。
可是有什麼用呢?翻不了身就是翻不了身。
要是我的右手沒有扭傷,我還可以勉力一試。可是,我知道我的右手有傷,我便不敢輕易嘗試。
因為我怕右手傷得更重——要是那樣,我恐怕連一個廢人都算不上,即將等同於一個死人了吧……
“阿楠哥哥,要不要我幫你翻個身?”
儘管我剛才那樣跟你咆哮,阿錦,你仍然這麼溫柔地說話。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想要翻身的,你也並沒有等到我的肯定。
你直接上手了,你直接彎腰抱著我轉身,然後又很細心地幫我撈我那兩條不中用的腿。
我在你的懷裡,心酸得不知該說什麼。
阿錦,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我剛才那樣吼你,可現在,還是在享受著來自你的恩惠。
“阿錦——”
我閉著眼睛喊你的名字。
因為我不敢看你。
你純淨的像小鹿一般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裡。
漸漸地,我覺得我沒有剛才那麼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