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市部分政府人員稱,拆換牌匾的製作方和施工方,並沒有經過公開招標。
多位接近長治市政府的官員向財新記者透露,在大樹進城與牌匾更換背後,涉事商人係杜善學的親屬,與之關係密切的縣區官員也曾有參與。這一消息,早在杜善學落馬前,就已在各論壇以舉報貼的形式傳播。財新記者曾多次向帖子中提及的官員致電,一直無人回應。
與斂財傳言同時進行的,是以杜氏兄弟為軸心的買官交易圈。多位長治的知情者告知財新記者,當時若想進入公務編製,需要花費5萬10萬不等的金額,輸送方向主要是杜善學的弟弟,以及部分與杜善學關係密切的官員。
一位曾找人進行過利益輸送的長治市民稱,他花了5萬元為兒子謀得了一個非主要部門的工作,活動對象是杜善學的弟弟杜善堂,如果要進入主要政府部門,需要花費10萬元以上。
杜善堂是山西晉能集團(前身為山西煤炭運銷集團)長治公司副經理。長治官方人士向財新記者證實,杜善學落馬之後,杜善堂也被帶走。
另一位與杜氏兄弟走動頗近的晉能集團長治公司總經理方誌有,也同時被帶走。7月16日,長治市十三屆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終止了方誌有的市人大代表資格。
當地知情者稱,方誌有與杜善學的密切關係在長治官商圈不是秘密。長治公司作為山西煤銷集團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杜善學任期內,在當地兼並重組了很多小煤礦。
致命伏筆
2011年初,已曆經數度調整的第九屆山西省委班子,進行了最後一次變動,呂梁主政八年的聶春玉躋身省委常委之列。
當年的山西,在全國經濟總體向上的背景下,其能源基地的位置舉足輕重。靠煤致富的呂梁彎道超車,其gd從2002年的1129億元增至2011年的1131億元,財政收入由163億元增至276億元。全省最高的gd和財政收入增長率,成為聶春玉晉升的籌碼。
彼時,杜善學55歲,入仕29年,亦是他晉升的關鍵時刻。從26歲大學畢業到官拜山西省財政廳副廳長,用了11年時間;從副廳長到長治市市長的正廳級,又耗去了他10年光陰;地方大員曆時八年,離退休年齡已經隻有一屆任期了。
比聶春玉隻小半歲的杜善學成為這場人事調整的失意者,2011年1月,平調至呂梁擔任市委書記。他知道自己還有機會,但時不我待。
初到呂梁,杜善學即沿襲了在長治的從政風格,開始著手重建呂梁的城市麵貌。
“我之前的市委領導已經把經濟發展得很好了,所以我的工作就是為呂梁人民改善一下生活環境。”這是杜善學到呂梁之初對媒體說的話。他上任未滿月,即在呂梁市離石區調研時明確指出,“近期要在全市範圍內迅速開展環境衛生、街道裝飾、交通秩序‘三項整治’活動”,同時提出了明確的具體標準和要求,強調“五一”前市容市貌要有大改觀,“十一”前見實效。隨後,呂梁開展了聲勢浩大的“三項整治”運動。
當時的呂梁市容確實可以用“臟亂差”形容。有報道說,一位外地客人來呂梁,住進離石市區的國際賓館後,仍然納悶地問接待方“呂梁到了嗎?什麼時候進城?”時任呂梁市新聞辦主任高麗萍曾這樣描述道“在高低檔時尚行頭的裝裹下,隨地吐痰亂折花木乃至於隨地大小便卻成了家常便飯;各色商鋪雨後春筍般更迭湧現,粗俗不堪的廣告招貼畫也隨之更迭湧現,倒儘了人們的胃口;更有無孔不入的辦假證、通下水、洗油煙機、修舊雨傘一類的小廣告,層層疊疊地湧入我們視覺所及的每一個角落,簡直讓人崩潰。”
“齊整、好看,是老杜的要求。”一位呂梁市民稱,當時的呂梁大街,到處都在拆門頭、換門匾牌、粉刷牆壁。這位市民曾目睹一道牆的幾次變色一開始被刷成白色,之後變成灰色,再後來是粉色,後來覺得不好看又換成白色,最後還是刷成了灰色。
一位接近呂梁市政府的知情人稱,杜善學抓“三項整治”力度很大,尤重問責和宣傳。當年3月10日,呂梁召開全市“三項整治”工作目標任務承諾簽字儀式,市區18個責任單位和12個縣市主要負責人分彆立下“軍令狀”。4月24日,呂梁市委和市政府辦公廳又下發文件,再一次明確治理的時間和工作重點,提出了30條意見。要求重點對城鄉接合部、城中村、小街小巷、居民區、旅遊景區、國省道路兩側予以進一步整治,確保做到城鄉一體,不留死角。
因“三項整治”行動不力,呂梁市處罰了多名縣處級乾部,杜善學被當地稱為“掃城鐵腕”書記。
當年7月,呂梁市召開了山西省“三項整治”現場觀摩會,邀請媒體前去參觀。參與報道的一位媒體人回憶,杜善學起身挨個敬酒,鼓勵記者們“妙手寫呂梁”。
此次“三項整治”花費不菲。據當時媒體報道,離石區政府一次性招聘了1666名環衛工人、120名環衛管理人員,組建一支100人的環衛執法隊伍;汾陽市投入6000多萬元,新建17處公廁,安裝路燈,補栽8條街道的18萬平方米綠化帶,設置了256處道路交通標識牌及7塊公益廣告欄,並對全市街道名稱進行重新命名;孝義市用於“三項整治”的財政資金投入額度達326億元,主要包括道路工程、示範街創建、清潔設施完善、街道裝飾、交通設施等重點工程;作為國家級貧困縣的臨縣,從當年3月到6月,投入“三項整治”資金即達205億元,人力1034萬人次;交城縣則將“三項整治”延伸為“大拆遷、大建設、大整治、大提升”活動,全麵鋪開了20項大型拆遷、改造、提升工程,總投資達1497億元,拆遷麵積315萬平方米,是建國以來交城力度最大的一次城市拆遷。
如此集中時間的大力度城市整治,確實讓呂梁市貌在短期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多位當地人士指出,由於時間緊、任務重,很多市區縣開支巨大,多有向社會攤派現象,整治工程中的貪汙浪費和權錢交易也存在多起。
在呂梁,所有施政者繞不開的地方就是煤炭領域。杜善學下車伊始,即與聯盛集團董事長邢利斌等當地煤業大亨建立了聯係。
2011年1月,聯盛集團與北大青鳥分彆出資90和10組成山西青鳥聯盛能源投資有限公司,9月,該公司斥資40億元購得當地大型國企離柳煤焦集團49的股權,原呂梁孝義副市長郭繼平接替邸存喜擔任離柳焦煤董事長。
離柳集團是國營煤礦企業,資源稟賦並不充分,且有數千退休老職工。據當地企業家介紹,邢利斌看重的是離柳集團的國營身份,欲依托國有身份減少獲批優質礦產資源的阻力。
此次並購,得到了杜善學的全力支持,此間的利益輸送傳言亦不脛而走。
2011年11月1日,山西省委十屆一次全會選舉產生了新一屆省委常委。在呂梁疾風驟雨般做出“掃城”政績後的杜善學,憑借多年的資曆積累與在呂梁獲得的資助,終於躋身山西省委常委之列。
先抑後揚的2011年,被數位山西官場人士稱作“老杜的轉運年”,但這一年,亦為他三年後的落馬埋下了伏筆。
2012年1月,杜善學返回太原,升任山西省委秘書長。但他在這個核心位置上隻乾了一年時間。消息人士稱,杜善學在地方主政期間養成了說一不二的強勢作風,“脾氣太大”,已經不太適合秘書長這個協調、服務的職位角色。2013年1月,他轉任山西省副省長,秘書長一職由聶春玉接替。
2014年3月12日,邢利斌被帶走。三個月後,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布了杜善學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調查的消息,和他同日落馬的還有運城同鄉、時任山西省政協副主席的令政策。
從資源大市走過的杜善學被指涉嫌買官,買官資金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呂梁。其經營了32年的仕途也就此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