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把霍雲婉給的路線圖拿出來與時間合二為一,宮裡需要出力的部分,就齊全了。城裡頭道路四通八達,去郊外怎麼走都可以。霍雲婉已經最可能走的幾條線全部劃了出來。薛淩拿著筆墨認真比對交叉,最後確定了一條必經之路。說起來湊巧,陶弘之的鋪子正在那條街上。
正好,那條街十分繁華,直至深夜都有行人。刺殺以後既好撤退,也讓宮裡難以把這事兒壓下來。畢竟看到的人多。
今日才十四,還有四天可以準備。也不知霍雲婉怎麼安排的,連出宮的時間都給的十分詳細,大概是申時末。按馬車的腳力,行到那條路上,應該是酉時兩刻到三刻。正是將黑未黑之際,天時地利。
薛淩帶著路線圖和時間趕到江府,薛璃已經散朝,見到薛淩時,二人卻什麼話,生硬的喊了一句“家姐。”
薛淩看著眼前人,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她總想不透麒麟露的事兒,暗自決定要找個時間把薛璃扛出江府好好檢查一番。既是關切上了心頭,臉上便柔和了些道“很快,我就帶你回平城。”
薛璃看著薛淩,既驚訝於她的好臉色,也驚訝於她的想法。但他沒來得及問,薛淩便道“你好好呆著,不要參與其他事,免得出亂子”。說完自己先進去了。她不想薛璃置身於危險之中,一個不能自保的人,少做少錯。
薛璃那句“為什麼要回平城”卡在喉頭,他從未想過要回平城。
密室裡江閎與江玉楓已經等著了,見薛淩沒把薛璃帶進來,稍有不解。薛淩本想裝作沒看見,但覺得自己還是提醒一下江家好,不要讓薛璃參與過多事情。便道“以後我們之間的事,三人即可。希望朝堂也是如此,你江家想要什麼,我薛淩來拿,反正再過不久,我也是要嫁過來的”。
江閎與江玉楓對視,聽出其中意思,不置可否。如果薛淩這樣想,他們求之不得。
薛淩將書有路線圖和時間的兩張紙在桌子上鋪開,細細講完其中要害,道“江少爺有什麼要說的。”
她分析的已經十分詳儘,並無什麼漏洞。隻要霍雲昇到場,基本十拿九穩。江玉楓唯一關注的就是出來的是什麼人了。
薛淩道“我確實不知道是什麼人,霍雲婉的手筆罷了。不要問我怎麼跟霍雲婉搭上的關係。沒這閒工夫講。也不用疑心,當天我會親自動手,你們給我找幾個人幫幫忙就行。”
“好。你十八日一早過來。”此事並不難辦,江玉楓答應的爽快。
根據霍雲婉的消息,大概會有三到四個人護衛。薛淩便也讓江玉楓準備四個人,連上她,一共是五個。
江家的事,到這按理說就處理完了。她這邊就隻剩個李阿牛,但這會李阿牛怕是在輪值,未必在宋柏那,去了怕也是撲個空,倒不如再在江府消磨一會時光,沒準還能問出點薛璃什麼事。
但是薛淩並未立馬往這事上扯,而是假裝正色道“不知道你們選了哪一位”?先帝的兒子也有好幾個,貌似在魏塱登基後都封了王爺,但她沒關注這事兒,一個也說不上來。
江玉楓看了看江閎臉色,見他點頭許可之後,才輕聲道“江家屬意瑞王殿下,原二皇子魏玹,自古立嫡立長,既然陳王離世,於禮於法,當他繼承大統。”
薛淩將自個兒仰躺在椅子上,不顧江閎在側,把腳放到桌子上,高出腰部。姑娘家衣裙寬大,覆蓋著雙腿垂下,露出一小節雪白腳踝。道“我倒是不介意魏家哪個兒子坐皇位,隻是想問問,你們說的這個瑞王殿下。如今可有官職,可有嫡係,可有軍權,假如起事的話,都有哪些大人替他賣命?”
因薛淩仰著,江閎二人看不到她表情,不知其做派是習慣成自然還是存心無禮。江玉楓道“皇子結交朝臣乃是大忌,魏塱登基之後,更是防著這事兒。幾位王爺都沒什麼實權在身,更莫說黨羽派係。但瑞王為人在朝臣中有口皆碑,若有心除奸,隻要證據確鑿,定會萬民歸心。”
“民心所向?”薛淩帶著疑問的語氣重複了一下這四個字,笑著把腳拿下來坐直了看著江玉楓道“江少爺的意思就是瑞王現在一無所有,要靠你我給他打個天下嘍?”
江閎咳了一聲,道“你爹總不至於教你這樣與人說話。”
薛淩正了正臉色,阿爹自然不可能允許她這麼說話,可整個平城,都隻有一個阿爹,剩下的所有人,都是許的。不僅許,還覺得人活個舒服就好。雖然這是在江府,那也要儘量舒服點吧。
江玉楓道“並非要打個天下,隻要能揭穿魏塱所作所為,瑞王登基,乃是理所當然。”
薛淩推了一把桌上茶碗,道“狗屁的理所當然。你所謂的理所當然不是去聚集一眾人在那喊萬歲吧!來,江少爺,我告訴你,什麼叫理所當然”。手指蘸了些灑出來的茶水,寥寥幾筆畫出梁國大概。這些內容,在平城學了不下千次,早就爛熟於心。薛淩道“你看,這是梁,東南沿海,西北逢原,出京往西北三百裡處至平安二城,地麵積不過梁四分之一,何以占據全國大半兵力?”
江玉楓覺得薛淩有心挑釁,他未帶過兵,但對梁政事也是下過功夫的,泰然自若道“東北常年風雪,少有人煙,海上波濤洶湧,雖偶見異族,卻少有戰事,唯有西北之外,胡人肆虐,常有擾我國境之舉發生。且離京都更近,一路坦途居多,少有險阻。若有乾戈,皆是血戰求生。雖曆朝曆代以和為貴,但不得不防。故而梁朝大半兵力,皆部署於此處。”
這些話,與薛淩熟知的一般無二,可也就到此為止了。自古文武不同路,阿爹曾講過,文為和,武為戰。二者相輔相成,戰者,是為求和。和者,當備戰。可此時的江閎父子,沒有半分備戰的打算,妄圖用幾句“萬歲”就能扭轉乾坤。怪不得當年玩不過霍家。
梁,是太平日子過的久了,薛弋寒性子又淡泊。文人風氣少不得占了上風。
薛淩道“說的好,這就是為什麼當初魏塱登基之後非要困住我阿爹,他就怕我爹回來發現事有蹊蹺,舉西北之力反他。可如今,西北並不在你江家手上,還被魏塱一分為二,一半給了自己的嫡係沈元州。不知江少爺是打算怎麼拿到自己手裡來”?薛淩手指繼續在桌子上劃著,不等江玉楓作答,又道“而東南方離京中最近的軍隊,大概是十萬之眾。如果我沒記錯,是在黃家的人手裡捏著。所以,撇開霍家不談,現在你們手裡一無所有,還說什麼撥亂反正?是打算征兵起義造反嗎,就怕,江家也沒這個能耐。”
江玉楓道“朝臣不過是被魏塱一言以蔽之,隻要你肯將宋將軍的證物拿出來,再由老臣上奏,天下忠君之士隻會一呼百應,沈家老爺子之為人,也算清正端方,是朝中良臣,未必會像你說的那般。且今日我們商量的,不就是在談霍家嗎。霍家手上的兵權並不比沈元州少,若有萬一,你我也不是毫無勝算。”
薛淩又仰在了椅子上,道“所以,你們想把霍家的東西拿下來,然後就以為自己高枕無憂?”
江閎止住了江玉楓的話。示弱了一句“所以薛少爺有何高見?”
“我沒什麼高見,隻是霍家,是我去辦事的。合著事兒我來乾,福你們享?”
江玉楓搶話道“,怎麼就是你來乾,江府也沒閒著,福你也不是享不著。待到瑞王登基,自然能為薛家平反,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嗎”?他都沒注意自己被薛淩帶歪了,言行與日常所差甚遠。
薛淩渾不在意,懶懶散散的提醒“我也沒多想要這個。我想的更多是,若沒有其他本事,想來未必會成。就算霍家的所有的東西都收到江府來。也沒什麼屁用。到時候,西北那塊的軍隊要抗衡沈家,萬一沈家跟羯族靠著最近的通商所交匪淺,兩方連手,江家隻會兵敗如山倒。而京中隻能靠一個禁衛軍撐著,算上巡街的老弱病殘,多不過三萬之數。要是黃家帶兵過來把這裡圍了,江少爺是準備遷都嗎?還是自認為用兵如神,以一擋十”。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道“且京中不比其他城鎮囤戰糧,皆是靠周遭日日運送補給。兩位不妨猜一猜,被困住的話,幾天就能看見易子而食?”
江閎父子相視,沒有接薛淩的話。所謂秀才遇上兵,江家更傾向於揭開魏塱罪證,臣子們就會群起而反。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士為自己者死,沒誰會跟著一個失去民心的君王。
如果沒有魯文安,也許薛淩會被說服。薛弋寒所教,俱是君臣正統,為賢士,擇明君,千古名聲第一位。可惜她不是,如薛弋寒所言,薛淩儘得真傳,可他沒說,家中長子發揚光大的,是魯文安的頑劣人性。
薛淩將桌上水漬抹成一片,看著江玉楓道“江少爺,你帶過兵嗎,熟悉哪位武將?打算讓誰去接手霍家,他又帶過幾年兵,比之沈元州如何?內患不考慮,假如到時胡人趁機發兵,你是要保梁,還是保那把椅子?”
她忽然落寞,道“如果朝臣真如你們所說,當年我爹怎麼會死?”
“當年霍雲昇困守朝臣,根本無人能反抗。”
“既然朝臣能被困一次,如何保證困不得第二次?就憑你姓江嗎?”
室內一片沉默。也並非江閎父子愚蠢,實則這是一件長久的事,他們不過剛剛選了個人而已,後續事情總要慢慢圖謀,薛淩說的這些,並非不能解決,隻是不能瞬間想出個辦法。
江閎道“薛少爺所言極有道理,可由來者漸矣,非一朝一夕,今日你我能共商霍家之事,焉知明日不能商量沈家之事”?薛淩沒有從情緒裡走出來。剛剛諸多口舌,其實都是無益,不過說來暢快罷了。她學了十幾年的東西,頗有成效啊,能讓江家父子啞口無言。可這些,居然是用在討論謀反一事上。或者換個好聽的說法,叫撥亂反正。
她不想再往下談,若真的是想撥亂反正,為何這三年來,都無一人提到過要重新查查阿爹的事情,不過就是魯伯伯所言,人為虛名所累。給自己做的破事安個好聽的名頭,去糊弄那些芸芸眾生罷了。
“誰當皇帝,於我而言都沒什麼區彆。江少爺能不能換壺茶水來。”
三人談話一直讓江玉楓如鯁在喉,坐在屋子裡哪哪都不自在,聽薛淩如此說,求之不得,出了門。
他一走,薛淩立馬坐直了,盯著江閎道“麒麟露,並不能起死回生,薛璃的病,究竟是怎麼好的”?當年的事,江閎是主事人,薛淩怕他撒謊,仔細盯著其臉上表情,唯恐這狗假裝不知。
可惜江閎毫無破綻,疑惑著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沒效,當年確實是禦醫拿了麒麟露來守了半月的。”
薛淩收回目光,不再多問。江閎看樣子是真不知,隻能哪天帶薛璃去老李頭那看看,從小伺候的病總能瞧出點什麼吧。她又仰躺著,打算喝點茶就走。
江閎看著眼前姑娘,卻不肯罷休,他有點慚愧。捫心自問,若出於當年和薛弋寒同樣境地,說不定,他會舍棄掉薛璃。一個毫無用處的人,留著做什麼呢,人該保留讓自己最得意的那一樁才對,可惜楓兒現在不能以健全身體示人。不然,江家也不至於讓個小姑娘逼成這樣。
不進,則退啊。他也好久沒上朝堂,所謂消息,終是他人代傳之語,就算事無巨細,看不見原來的神態表情,差之毫厘謬以千裡,怎不一敗塗地?
薛淩說的並沒什麼錯,江家,現在一無所有。他如何甘心?如果薛家的兩個兒子,都姓江就好了。
江閎突然慶幸魏塱賜下來的婚事,等大禮一過,不就姓江了麼
薛淩搞不懂江閎為何突然與自己拉家常,但問的也都是無關緊要之事。雖剛剛局勢緊張,不過,好歹拿人手短,而且以後她貌似還要拿好多,所以答的也暢快。
有些事,說出來,自己也開懷一些。阿爹身死,魯伯伯不在,她終不過十七八歲,對上江閎擺出來的慈父心腸,難免生出諸多感慨。連帶著講了些過趣事,要不是江玉楓回來了,倆人氣氛還有點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