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員慢悠悠的爬上那兩輛車,顯得有些勞累。
閔浩然覺得艾買江主任的話有些可笑大熱天的,毒辣的太陽把人烤得要脫皮了,都想躺在河裡過夜,還讓大家帶被子,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麼。
不過,對艾買江的話不以為然,讓閔浩然吃了一個大虧。
閔浩然也沒被子可帶,隻是多帶了件毛衣,與木沙、李健等五六個人飯後來到岸邊坐在一起玩“要酒喝”遊戲。
“要酒喝”和‘詐金花’的玩法類似。
酒是木沙帶來的,說是喝酒可以禦寒。在他跟前,昆侖特曲擺在中間,一旁擺了個酒杯,他給每個人發張撲克牌,然後問誰喝,誰覺得自己的牌最小就主動要酒喝,如果沒人喝,大家就把撲克翻開,誰的最小誰就喝雙杯。有時最小的反而沒喝,大家就“嘲笑”喝酒的那個人。
兩瓶酒喝完已是零晨一點了,幾個人在地上墊上報紙,攤開被子鋪在報紙上準備睡覺。
他們四個人都帶了被子,兩床墊兩床蓋,看到閔浩然沒帶被子,就說“來擠一擠,人多更暖和。”
酒意讓他們很快進入了夢想。整條河岸鼾聲四起。
半夜,閔浩然被寒風吹醒,凍的直哆嗦。
閔浩然扯了扯被子,勉強拉過來一點,但不一會又被卷了過去了,隻能蓋著半拉屁股,一晚上就這樣拉來卷去。
沒想到晚上這麼冷,後半夜幾乎冷的沒睡著,閔浩然祈禱著老天趕快亮起來。
東方吐白,天欲亮還暗,大地懷抱著桀驁的洪水困頓的仍在酣睡,閔浩然爬起來以跑步的方式增加熱量。
此時洪峰正流經疆南縣,咆哮的洪水夾帶著泥沙滾滾而下。
閔浩然邊跑邊看岸的外測,觀察是否有漏洞,心想說不定還可以立一功呢。
沒跑出多遠,還真看到一股小水正在往外冒。
閔浩然認為隻是個小洞,下去找到洞口踩兩腳就可以把洞堵死。
在江南的家鄉,田埂上經常有黃鱔鑽的洞導致稻田漏水,踩上兩腳就好了。
閔浩然沒想到家鄉是膠泥土,而這裡是沙壤土,洞口越踩越大,河岸瞬間‘嘩啦’一聲決堤幾百米,泥水死死摟著他衝向還在夢鄉的人們。
“決堤了,決堤了”,閔浩然在洪水裡掙紮著大喊。
驚醒的人們迅速爬上岸,隻見閔浩然被洪水卷著向遠處漂去,腦袋時現時沒。
“注意,電線杆要倒了。”這時被水淹過的一處電線杆被洪水浸泡後正慢慢傾斜,單位的人隻顧向閔浩然跑去,沒有注意周邊情況,閔浩然在水中呐喊。
人們抬頭,電線杆子已經倒下來,電線劃過艾買江的手臂,艾買江“歪江”的一聲倒下,電流在水裡炸響。
還好艾買江並無大礙,隻是手臂被電腫了。
不遠處,被帶倒的電線杆正砸向一名工商銀行的工作人員。這名工作人員還算僥幸,急兔進洞式的一頭囊進一個取土時挖出來的泥坑裡,電線杆就橫在他的頭上。
閔浩然就這樣在大家無可奈何的注視下被洪水衝走了。
大家乾瞪眼地看著閔浩然慢慢不見蹤影。
縣裡火速組織下遊的鄉民沿路營救,但無果而終。
······
這裡的群眾把葉爾羌河水稱為‘撒郎(腦袋有問題)水’,不走常規路,像喝醉酒的‘勺子(意同撒郎)’樣,不顧大地和人類的感受,由著性子耍著脾氣橫衝直撞,防得了這防不了那,每年洪水來時,都會衝走幾千畝良田。
為了馴服洪水,在險要處和拐彎處,都會建一道攔洪壩,用來導流洪水的走向和減小洪水的衝勁。
攔洪壩在防洪中作用十分重要,一旦攔洪壩被衝斷,就會衝涮岸堤,必須及時組織村民加固。
離縣城二十公裡開外的波孜拉甫鄉村民買買提江·沙吾提和自己的羊岡子在鄉裡的組織下負責看守攔洪壩。
今天和往常一樣,買買提江·沙吾提和他的羊岡子早早起來查探攔洪壩。
買買提江用木棍挑走堵在攔洪壩柱間的雜枝亂木。這時他看到一撮黑黑的毛發在攔洪壩柱間的樹枝叉中飄動,還以為誰家的牛娃子被洪水衝了下來,忙緊的一把提溜住毛發往上提,沒想到提上來一個人,嚇得買買提江·沙吾提的羊岡子差點沒昏過去。
“巴郎紮,巴郎紮,醒醒,快醒醒。”買買提江·沙吾提把昏死的閔浩然平放在攔洪壩上不停地搖晃。
“扈同(老婆),快回村裡報告,這個巴郎子看樣子不行了。”買買提江·沙吾提邊搖晃邊吩咐自己的羊岡子。
等村裡人趕來時,閔浩然在買買提江不停的搖晃下吐出一肚子黃水,已蘇醒過來。大家慌忙將其送到縣人民醫院。
還好閔浩然在南方長大,從小在水裡玩耍,狗刨技術不錯。可洪水凶猛,像餓極了的野狼一樣咬著他不放。
閔浩然在洪水裡遊蕩了一天,就是掙紮不上岸。
也不知天黑了多久,閔浩然無意中撈到一根木枝。此時的他已精疲力儘,無力掙紮,便死死抓住木枝不放。直至半夜,慢慢的體力不支,他使出最後一點力氣乾脆將整隻手插進雜亂的木枝堆裡,防止洪水將其卷走,便昏死過去。第二天天麻麻亮,被看守防洪壩的買買提江老人家發現。
在醫院呆了三天後,閔浩然‘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堅持著和其他人員到防洪地繼續防洪。
還好有兩道防洪壩,一道衝垮了還有另一道,閔浩然暗自慶幸,要不然好事沒做成,反倒成了疆南縣人民的罪人了。
這幾天,閔浩然頭痛的曆害,起初以為隻是感冒,一周過去了,病情仍然沒有好轉,咳嗽中還帶有血絲。閔浩然到縣人民醫院做進一步檢查,醫生建議他馬上住院,因為肺部已經感染很嚴重。
在醫院期間,他非常想念父母和家鄉。此時正是農忙時節,父母一定又是起早貪黑的在勞作吧,田間地頭都是鄉親們在犁地插禾吧,奶奶一定是在灶台前冒著水氣揭蓋舀飯。
我的茹燕呢,她在乾什麼,她有想我麼。
閔浩然到達疆南的第一天,就給父母和趙茹燕各寫了一封信報平安,但要個把月,信才有可能到達他們的手中,農村也沒個電話。
一想到他們,閔浩然不禁潸然淚下,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單位的同事徐驕和黃小麗敲門而入,手裡提著水果。
“小閔,好點沒?”徐驕生性活潑,甜言蜜語,長長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苟,個頭高挑,細柳蠻腰,珠含煽情水,唇露嬌羞齒,兩頰嵌酒窩,笑若杏花蕊。
“你們南方人就是個蠻夷,做事不動腦子,隻知道蠻乾,要不是有二道防洪壩,我們這些旱鴨子都被淹死了。”黃小麗齊發後拖,不修邊幅地耷拉著個馬尾辮,露出高高的額頭,鼻梁上掛著一副誇大其詞的眼鏡,大大咧咧,口無遮攔,笑起來大嘴巴子占了半張臉,話中理不中聽,說得閔浩然尷尬不已。
“沒事,一點小毛病,還麻煩你們來看我。對了,你不是新疆人吧,看你水靈靈的,不像新疆人。”閔浩然從病床上爬起來好奇的問徐嬌,想必清秀俊巧的徐嬌與自己一樣,也是從內地來尋夢的。
“阿拉上海銀,不過,我和小黃是地道的新疆人啦,生於此長於此,不像麼。”徐嬌調皮的說,便講起了她母親的故事。
徐嬌的母親是上海人。半個多世紀以前,一位嬌秀的上海姑娘,響應“上山下鄉”的號召,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帶著一腔熱血,告彆如花似錦的大上海,主動請纓支援邊疆建設。聽著“羊肉當飯吃,牛奶當水喝”的故事,唱著《星星之火》的嘹亮歌曲,雄糾糾氣昂昂地踏進新疆。
但是,到了目的地後,哪有羊肉飯,哪來牛奶水,映入他們眼簾的除了沙漠就是戈壁,一片荒蕪,隻見幾條扭曲的沙柱隨著龍卷風左旋右轉,搖搖晃晃忽遠忽近。
可嬌嫩的她沒有畏懼,沒有退縮,而是與來自全國各地的知識青年一起在天山南北遼闊的大地上,用鐵鍁、鎬頭和犁耙在亙古的荒原上揮灑汗水和熱血,一場轟轟烈烈、戰天鬥地、改天換地的戰鬥響徹雲霄。
出身地主家庭的山東知青金茂芳是個心中有火,眼裡有光的女漢子,坐在高高的駕駛位上,挺直著身板,風揚起頭發,駕駛著拖拉機創下了一天播種一百二十畝地的勞動記錄,用七年的時間完成了二十年的工作量,因而也成了舊版一元紙幣正麵的那個“拖拉機姑娘”,被人們親切地稱之為“人民幣姑娘”。
國家領導人接見各地知青時對金茂芳說“一個人出身不由己,但道路可選擇”。2008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授予金茂芳“戈壁母親”稱號,她駕駛的“莫特斯”拖拉機現今被兵團軍墾博物館收藏,為國家一級革命文物。
正是有了這樣一批向虎山行的知青,天山腳下才開出了最美的雪蓮花。
那激情燃燒的歲月,在徐嬌母親的心中刻下一生不可磨滅的印記。
上世紀八十年代,政策允許上海知青返鄉,且可以安排子女落戶就業,大部分上海知青返滬,但她母親對新疆戀戀不舍,最終選擇留了下來。本是上海小妮的徐嬌,在其母親的影響下也毅然選擇留了下來。
有一些回去了的知青,沒過幾年又回到新疆生活。
“你從遙遠的天山走來,雪山是你美麗的家。你是世上最聖潔的花,你把我心也融化。冰山上的那朵雪蓮花,我的世界寫滿你的牽掛。······人間聚散幾十載,花海漂浮歎白發。雪蓮花喲雪蓮花,不怕積雪寒冰壓,漂落紅塵走天涯,雪山深處把根紮。”(《雪蓮花》)
新疆就是這樣,她如一個謎一樣的女孩,既沒有沿海的嬌嫩、江南的清秀、川渝的胡辣,也沒有長安的妃子笑、東北的蘭心慧,但她有寬闊的胸懷、狂野的溫柔、浪漫的灑脫、聳挺的脊梁,一旦愛上,便會癡情灼熱、銷魂蝕骨、身心沉湎、難舍難離,來了不想走,走了還想來。
閔浩然對眼前的這位‘上海銀’肅然起敬。
哪有什麼歲月靜好,隻是有了先輩們忘我的負重前行,才有了新疆翻天覆地的變化。1985年國家領導人到新疆考察時為知青題詞“曆史貢獻與托木峰共存,新的業績同塔裡木河長流”,道儘了知青們的苦與樂。
“看你,內地的高才生,到新疆了水土不服吧。一來就病倒了,索拉細(差勁的很)。”徐驕把水果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朝閔浩然做了個鬼臉。
路上走的急,徐驕兩個臉頰幻著紅暈。
“嗬嗬,這算什麼,我在家鄉吃的苦比這多的多。”閔浩然對徐驕和黃小麗來看他很是感動,也有些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諾其(厲害)的很,還嘴硬,這才剛開始,苦頭還在後麵呢。這裡天氣乾燥,白天熱晚上冷,‘早穿棉襖午穿紗,晚上抱著火爐吃西瓜’,說的就是我們新疆嘞。等你領教了‘十大怪’,你就知道新疆的騷情了。”倒是徐驕落落大方的主動坐到床沿上。
黃小麗見閔浩然和徐嬌有說有笑,不怎麼搭理她,也插不上什麼話,便將旁邊的一個醫用鐵凳拖到徐驕邊上坐下。
“我是農村長大的,適應能力強呢,隻是這次我不了解新疆,鬨了這麼一出。你說的‘十大怪’是啥玩意兒,很凶嗎?”閔浩然覺得失禮了,也沒招呼徐驕和黃小麗坐下,拘謹的站著,心想的是徐驕和黃小麗寒暄幾句就會走。
閔浩然還以為徐嬌口中的‘十大怪’是沒見過的什麼稀世罕物呢。
“十大怪就是‘東邊下雨西邊曬、夏天要把皮襖帶、瓜果四季吃不敗、男人愛把花帽戴、把床鋪在大門外、結婚宴席無酒菜、吃飯手抓不用筷、大盤雞裡拌皮帶、吃的烤饢像鍋蓋、兵團姑娘不對外’。”徐嬌打著手拍說段子似的一口氣唱完‘十大怪’。
“還有‘石河子的美女巴州的漢,喀什的巴郎子滿街浪(浪此處指時髦)’。”黃小麗也打著拍子突然擠進一句話,刷刷存在感。
“你那是順口溜,和十大怪不搭噶(沒關係)。”徐嬌看著黃小麗笑嗔道,黃小麗臉紅的翻了個白眼。
閔浩然驚訝地站在床邊看著對麵洋洋得意的徐嬌。
“等你好了,我們去沙漠玩吧,讓你領略一下祖國第一大沙漠的風采。”徐驕看到閔浩然的囧態,咯咯地笑了起來。
“好啊,聽說塔克拉瑪乾的意思是‘進的去出不來’的意思,看看我們能不能出來。”閔浩然看出徐驕和黃小麗沒有立馬要走的意思,也挪揄地坐到病床的另一邊。
······
“好了,你慢慢休養,我們還要上班就先走了,有什麼事你就吱一聲,大家都會幫你的。新疆人的最大特點,就是好助人為樂,時間長了你就能體會到。”
聊了些家常後,徐驕站起身來,閃腰而出,在門口作了個拜拜的手勢,黃小麗跟在徐嬌的後麵也作了個拜拜的手勢。
黃小麗和徐嬌一個大院長大玩大的。徐嬌是乾部子弟,且生性活潑,聰明伶俐,嘴甜心巧,人見人愛,而黃小麗父親則是工人,自小就覺得比徐嬌矮一截,處處感覺徐嬌對她存有傲慢和偏見,總是找機會‘陷害’徐嬌求的心理平衡。小時候一起玩遊戲,隻要輸給了徐嬌,就會生著悶氣撒著嬌氣跑回家。
上小學的時候,教室裡沒有暖氣,為了取暖,大家就喜歡玩‘擠油渣’遊戲。一群學生緊緊靠著牆根站好,從兩頭往中間擠,誰要是被擠出誰就被淘汰,一場遊戲玩下來就會渾身發熱。
一次遊戲中徐嬌被擠了出來,黃小麗悄悄伸出腳尖看似無意的絆了一下徐嬌,摔的徐嬌手掌禿嚕了皮,黃小麗急忙假惺惺的上前攙扶起徐嬌,撕下破衣服的一角幫徐嬌包紮。
不管在滾雪球、堆雪人、打雪仗、滑冰車、跳大繩、編花籃、踢毽子等遊戲活動中,沒機會也要找機會的給徐嬌使絆子,還裝好人的忙前忙後,心機極重。
在打雪仗中,彆人都是團雪球,而她專門團冰渣球,手雖小團的球還大,彆人往人身上扔以防傷著,她確睜一眼閉一眼專瞄人的前臉後腦扔,砸的其他人嗷嗷直叫,而她則咧著半張臉大的嘴巴暗自偷笑。
······
大智慧從容舒展,小聰明是是非非,一個人心裡惦記著什麼,什麼就會困擾他一生。黃小麗是個小肚雞腸、喂不大格局、不蒸饅頭爭口氣、抓著蜜蜂屁股也要舔一下的那種人,就因為徐驕的存在,卻記恨了閔浩然一生,在以後的人生旅途中,不但拆散了閔浩然和徐嬌,還差點葬送了閔浩然的政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