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無雙的脖頸已經漸漸撐不住自己的頭顱,隻得重重下垂,一雙血紅的雙眸死死地盯住自己已經開始腐敗流膿的手,雙手掩麵痛哭道“你是李擇喜李擇喜對嗎,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我終於出來了,涼宮涼宮是我最好的摯友,我尋遍了每一座亂葬崗翻開了每一座墳墓,可是我找不到她找不到她啊!!!她在哪她究竟在哪,我不想殺人的,可是我好餓,好餓好餓,我就把亂葬崗的那些腐敗的屍體全部都全部都吃了,我又好渴我要新鮮的血,我我殺人了。”
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吵得李擇喜頭疼,她看著麵前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她的肉身每說一句話都在慢慢腐爛,一張曾經嬌豔的麵容也破碎的麵目可憎,李擇喜眸子半眯,湧出一抹不為人知的心疼。
“你真的得死了。”
渡無雙慘笑道“是啊我得死了,紅極一時,腰纏萬貫,曾有公子知曉我再演洛神快馬加鞭從春臨八百裡北上隻為看我再舞一曲,我心不悅他,唯獨偏愛那位眸中星宇的說書人,我從未染書墨,因他而起,識字閱書,不知從何時起,嫁給他,成為了我唯一的念想,可他無才,我的賣身契還壓在方姑那,我亦自籌百兩替自己贖身,他亦允諾我等我離開,定會讓我風光入房,可最後,他拿走了我贖身的錢財轉眼間娶了七坊中的女子為妻,而我將一生困守在序鶴樓,直到涼宮出現了,起初我嫉妒她貌美無雙壓我一頭,可後來她在我重病之時寸步不離,在我痛哭之時擁我入懷安慰整夜,可是她如今她在哪在哪,我好想她。”
渡無雙雙腿一軟繼而倒地不起,掩麵痛哭時口中還細細喚著涼宮的名字。
是個可憐人,可公事公辦,渡無雙為凶屍殺生無數,李擇喜護不了她。
那月如若海底的磷光,不知從何時開始席卷來一股陰森冷骨的白霧,從遠處傳來夾帶著嬉笑聲的民間童謠,聽不清稚嫩嬰童口中所唱的由來,隻是那詭異的曲調讓渡無雙起了一身冷汗。
“噔…噔…噔……”
從這條巷子的儘頭傳來沉悶的撞擊聲,荒蕪夜色之下,月光稀碎的淒慘冷冽,這條舊石老路上伴著陰森童謠緩緩走來幾個逆著月光被瘴氣纏著的影子,那模糊的人形竟有一丈之高,手中撐傘不似活物。
江至眸子一緊,他從未見過如此高大的鬼怪。
那幾個鬼物一身豔麗的猩紅壽衣,在幽暗的燈籠直下顯得異常華貴,卻怪異的披著一件極長破敗的墨綠戲衾袍,衾袍上積壓著厚重的灰絮,鬼物的頭頂之上壓著一塊蓋過麵容的綢布,似若喜帕卻壓抑的極其不吉利,全身如若害怕見光一般死死的包裹住,唯一可見的肉身便是那一雙青白枯手撐著一把殘破的紅紙花傘,腳步緩慢而沉重,身子看起來僵硬的宛若木偶,搖曳的身子每走一步便能聽到從那穿著一雙尖頭高蹺腳下傳來的撞擊聲。
“噔…噔……”
渡無雙見此場景嚇得連連尖叫,兩條快要分離的雙腿死命的朝後移動,看著即將逼近的鬼兵似乎已經失去了心智一般,而李擇喜,自始至終都沒有多看她一眼,隻是聽著她不斷的求饒和極重的磕頭聲。
高蹺聲回蕩在雲橋之上,在李擇喜身後停住,寂靜片刻後緊接著是一道道撕咬聲和女人慘絕人寰的尖叫聲,不過片刻,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李擇喜這才緩緩轉身,看向身側,隻剩下一副枯骨麻衣和成片的血跡,李擇喜抬手,一股帶著濃重血腥味的黑霧由她指尖湧出,纏在了為首的鬼兵身上。
“入水。”
鬼兵頷首,渾身僵直的躍入落徽之中。
李擇喜遞給了江至一抹黑霧,江至會意兩人緩緩閉眼,追隨著黑霧所見的景象。
落徽河下絕不同其餘天然河道,此河之下必定錯落隱蔽,所以藏住百幅棺材和屍體,封住屍氣和陰氣也絕非難事,對於李擇喜來說,真正棘手的不是這些歌姬的屍首,而是這落徽河地下這千年來妖孽橫生冤魂不散,她也無法料到這水底都養出了什麼東西。
李擇喜居於地府多年,若非必要絕不下水,即便是無常無法收納的冤魂滯留水底,李擇喜也隻會派鬼差入水收魂,正因為她居於高位,更加容易惹的水中邪祟針對,若是不得已殺了有肉身的妖物,血會染紅大片河道引來更多的東西,她怕麻煩。
落徽水下一片墨綠渾濁,巨大的水中植物攀附在崎嶇的岩石之上,縫隙之中,李擇喜還能看見一雙雙警戒且猩紅的瞳孔死死的盯著她,河水暗流湧動,濃重的腐爛腥臭味夾雜著邪祟鬼物的怨氣惹得她不由得頭疼。
月光映入水中,李擇喜這才發現無數沉底的棺槨和無數殘缺的屍骨,有些沉棺棺蓋大開,棺中下葬的屍首身著壽衣膚色鐵青腫脹,瞳孔周圍一片淤青,早已長出了極長的尖甲,棺中的陪葬品早已散落一地,從上下望,倒是一派奢靡驚悚之樣。
到了河底,鬼兵落在了一副厚重的青銅棺上,她倒是詫異此處會有青銅棺,此棺向來是為了封鎖即將有屍變之樣的肉身,人間停屍七天,按理來說早就會被無常收了魂魄,沒有魂魄的肉身極少會屍變,除了生前沾染邪祟死後不得善終,便是死後被有心之人煉為凶屍,而故陵青銅極少,一幅青銅棺需要耗費極大的財力物力,如此家底豐厚之人又為何不選一處吉穴風光下葬,而是葬在幽深的水底?
李擇喜隻想出了一個可能。
邊疆的皇族。
收回思緒,黑霧纏著鬼兵繼續向前,不再理會在河底屍首,鬼兵在一處水樹林之前停下,樹林上攀附著數不清的霧蟲和水蚺,有些甚至在交配的季節成群結成了一團的蛇球不斷蠕動,這些東西的個頭都大的嚇人,尋常隻有手掌大小的白色霧蟲,在水底竟然能有兩人之高。
對於霧蟲這種陰蠱之物來說,屍體和怨氣便是最好的飼料。
四周的河水愈加渾濁,攀附著的水蚺也緊緊的纏住水樹,吐著蛇芯收縮著瞳孔死死的盯住前來的鬼兵,瞳孔中有怒氣也有畏懼,卻還是不悅水底闖來了地府的不速之客,漸漸逼近,看著麵前體型碩大的水蚺,鬼兵沒有出手隻是口中念咒,不過刹那之間水蚺頭身分離,血色彌漫而開,染紅了麵前的一片河水,其餘蛇群頓時附上懼色,四下逃離而開。
鬼兵向水樹林深處遊去,霧蟲和水蚺已經不在此處棲息,兩側的樹林漸漸化為錯落的岩壁,岩壁之中藏著幾幅黑漆棺槨,上頭纏繞著鐵鏈貼著早已掉色的符紙,李擇喜不用多看就知道這種簡陋的鎖棺用處不大,裡麵的東西早就跑出來了。
水中不同陸地,陸地凡人居多,陽氣極重加上日光照射鬼怪邪祟一般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出來,即便是一些得以見日的厲鬼也不選擇在鬨市中作祟,而相反,落徽河深不見底,即便是青天白日的盛夏時節也是一片漆黑寒冷入骨,對於不乾淨的東西來說,水下便是一處大型的狩獵場。
水樹林的儘頭是一處巨大的峭壁,李擇喜看著麵前的景象也不由得皺眉一怔。
隻見峭壁之中是一扇黑木拱門,拱門上用白漆描了一個極大的“奠”字,四周的峭壁上皆是血紅的符紙,拱門兩側還掛著兩盞燃著明燈的紅蓮燈籠,即便是在水中也能看見阻隔在黑木拱門門前的腥臭霧氣,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座水中地府,拱門推開之時裡頭湧來一陣劃破水中寧靜的尖嘯聲,震耳欲聾。
李擇喜看著懸掛在水中的一百零八幅棺材,為首的是一尊鳳遊牡丹棺,金漆鍍身,雕刻華麗非常,棺上還披著一件嫁衣,早已破損腐爛,每一幅棺前都燃著一盞紅蓮燈,棺身皆用雞血浸過的鎖魂鏈封住,除了為首的牡丹紅棺,其餘棺槨上都貼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符,不留下一點空隙,耳中緩緩傳來一句又一句的哭訴。
李擇喜緩緩睜眼,低聲令道“回來。”
鬼兵聽令出水,站在了東西岸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