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飛鴻!
沈星辰的房間很空曠,一張窄榻立在窗前,被褥疊的齊整,一整塊發黃的牆壁前豎立著雕工精巧的木滴漏,我可以安靜的聆聽到時間的流逝。
已經戌時了啊……
我對這樣隻滿足基本生活需求的住所充滿了好奇,恐怕連星辰司的夥房都比這裡強很多。而最吸引我視線的,是門前倒立的許多把鐵斧——以殘破程度依次排列,而沈星辰方才就挑了把最鈍的出去砍柴,這讓我對他的性格也充滿了迷惑。
“我已經與這些斧頭陪伴了將近三千年。”他的手裡捧著一隻陶碗“我需要用最鋒利的斧頭才能完成每日的工作,所以,像劈柴燒水這種事就隻能將就了。”
“你的工作?”突然想起來,我還不知道他在天庭的職位“恕我直言,你、是木工?”
“也許是吧。”他動作溫柔的為我送來茶水,一片嫩綠的月桂葉浮在透亮的陶碗中,“你果然很窮。”
我第一次見比星辰司掌藥還貧困的仙官,這種突如其來的同病相憐之感,讓我對他少了幾分戒備。
我執起那女人的木質手臂,“為什麼要用假肢襲擊我呢?”我的腦袋一陣發痛“以她的仙力來說,對付我綽綽有餘,就像是踩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
“在我看來,隱瞞自己的麵貌,是為了不想讓在乎的人看到。”他緩緩吐出幾個字“自己的現狀。”
我凝視著那張沒有五官,和失去了表情的他,“你是說,我認得她,所以她才會偽裝?”
“這隻是一種猜測。”沈星辰道,“她用的是機關術,有兩種可以操控機關的方式。既然你認為我是木匠,那就以我的經驗來判斷。一種是做出四肢活動的機關假人,然後以仙力來控製它發起進攻,同時承受傷害。但是……”
他垂下頭,思考了片刻道“從聲音的來源和她的反噬情況來看,她是藏在假人裡的。”
“所以才會使用隱身術,目的就是為了給我造成她身形上的假象。”我顫抖的聲音道“我所能看到的,隻有她的體態。”
“聲音也是可以作假的。”我安慰自己道。
我聽到了沈星辰的歎息聲“假的永遠都是假的,隻有你的心不會騙你。”
修長的手指推來陶碗“你恢複好精神,才能更好的出發,不是嗎?”
“幾千年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他人教育。”我苦笑道“開導我的,是個韜光養晦的木匠!”
我也不再忸怩,捧起陶碗喝下他烹的粗茶,帶著極濃的月桂葉味,單調而又芳香。一連兩日的奔波,終於能獲得短暫的放鬆。
“我帶你去個地方。”沈星辰俯下身子,勾起雙手“你不是很好奇我的工作嗎?”
來時我頭腦昏沉,未曾注意過他的宅院,此時的情景,卻充滿了驚異和震撼。
沈星辰的屋子就坐落在一棵幾十人環抱粗的月桂樹後,層層疊疊的枝蔓上綴滿了被紅光所籠罩的,泛著妖冶銀紅色光點的月桂葉,當他背著我來到樹下時,頭頂傳來許多細微的呢喃聲,像是不同仙齡的女子在耳邊說著悄悄話。
“為什麼,你這裡的月桂葉是銀色的?”我借他肩膀之力摘下一片,它卻褪成了枯黃。
沈星辰攙扶我坐在一堆茅草上,“我隻知道,承載著凡人祈願的月桂葉,被天後賜名為——銀祈。”
“銀祈?”我突然想起了凶手在金蟾房間聽到的對話。
我本想念動仙咒喚來牆角的竹竿,試了幾次,不禁氣喘籲籲,方才凝聚好的雙腿又變得透明。
沈星辰著手砍起月桂樹,不再理睬我,失去五官的麵具在紅光的照耀下帶著幾分陰邪。
“這就是,你的工作?”我疑惑道,突然眉心一涼,打了個寒顫“眼淚?”我仰起頭。
“這裡被稱作禁地,天後設下結界,除了我和我帶進來的以外,誰都無法找到。不過,還有一名仙官例外,他是紫煙閣的雜役,卻能得到天後的特許,頻繁來此處采摘銀祈。”他停下來,凝視著月桂樹“我雖然不知道銀祈的作用,但以違背生靈意誌的方式采摘,會讓它流下眼淚。”
“違背生靈意誌的方式?”我道“我能聽一聽凡人祈願嗎?”
沈星辰不太情願的停下手裡的’工作‘,雙手托起我腰身,我十分費力的把耳朵靠攏矮枝。
“太陰娘娘,阿笠每年中秋前都來月桂樹下祈願,可今天是最後一次了……”女子的聲音小了下來“滁州大旱,縣令屯了糧食卻不救濟百姓,兄父在對抗縣府時被當成暴民打死,家婆也傷心臥榻。”
“夫君傳家書說等打了勝仗,就衣錦還鄉。可我聽旁人說,朝廷早在三個月前就封功封賞了,他卻沒了音信。求太陰娘娘賜福,保佑他平安歸來,親眼看看就要出生的孩兒。”
“三個月前就斷了消息……可她的夫君叫什麼呢?”
“你可以去月老司查一查滁州名叫阿笠的女子。”他道“看她的同心結是否完好。”
“可就算阿笠的夫君隻是臨時耽擱,誤了家書,我又能做什麼呢?”
沈星辰仰起頭,那毫無表情的木麵具道“太陰星君在兩千九百九十九年前就被囚禁起來,沒有神仙在乎這些願望,對於天界來說,殺伐爭鬥在所難免,天神隻是冷冷的看著人類。如果你想要幫忙,那是你自己的決定,你沒有這個義務去給凡人賜福。”
“你說的話,總是那麼理智,就像是沒有感情的木偶。”我打算下來,卻又聽阿笠說道“我就守候在此處。如果夫君還活著的話,請太陰娘娘一定要告訴我。”
“十月已經很寒冷了,她為什麼執意要守在樹下,不顧腹中的胎兒?”我疑惑道。
“也許她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