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前幾日的繁花似錦仿佛眼前飛速閃過,攪擾著此刻的上官翼,虛脫地仰頭長出了一口氣,便再無力開口言說,朝許盈盈的反方向,側頭看著牢房汙濁的牆壁。
“什麼臣子本分,我不懂這些!”許盈盈不再壓抑自己的氣惱。
“聖上能讓我進來看你,起碼這一次,是你猜錯了!”
上官翼想淒然笑一笑,本想開口反駁,那不過是皇帝安撫人心的手段!
他也不想告訴許盈盈,李乾不會讓他這個熟悉宮中地形和宮廷守衛的人,活著離開這裡。他擔心她接受不了。因為如果上官翼想報殺妻之仇,李乾是無力防範的。
這也是此刻上官翼以為,隻要自己死了便能保住慕容禮英性命的想法。
他麵無表情、一動不動,不打算再做任何辯解,即便他還有力氣的話。
許盈盈昨日走後,他想起和她的每一天,時而會心一笑,然後想到最後,他淒楚到異常痛苦,比起預料之中的殺威棒,內心的這些痛,根本無法緩解,反而越加強烈。
如若自己能這樣默默死在獄中,也算是一種放手,還許盈盈一個安寧。
李乾事前放箭給他消息,不就是為了讓許盈盈得一個安寧嗎?當時的上官翼是這樣理解的。
“外!我今天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就這樣絕食到死,啊?”
許盈盈看著上官翼根本不再理睬她,便怒氣上湧。
她不管上官翼疼不疼,老練地一把攬著上官翼的脖頸,掐著腮,把水灌進他的嘴巴裡。
上官翼本來是留出時間讓許盈盈的自行離開,誰知道反被她突然撲上來,弄得渾身巨痛不已,結果如同在烏金可汗的小帳篷那樣,又被強灌了水。
吃驚之餘,他還掙紮了兩下,之後便無力地軟下去,許盈盈也鬆了勁。
“你,你,怎麼還是那,,,”上官翼扶著她的手臂咳著,牽著後肋的劇痛,完全無法控製口中咳出來的血。
許盈盈激動地顫抖著,顧不上服侍,隻直挺挺地看著上官翼嘴巴裡的血。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你,你這是乾嘛呢?”上官翼緩了緩,低聲哀求,“我有這心你是攔不住的。”
許盈盈這才緩過神,用他的中衣下沿擦拭了血跡,取來昨天的乾淨衣服,給他裡外全部換了。這次上官翼沒有抗拒。
“你說的我聽大不懂!但是那人的心意,你我猜測再多又有什麼用,猜對了和猜錯了,結果難道能隨你我而改變嗎?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儘量活下去,不管結局是什麼,不是嗎?”
她緩緩自己的心緒,再次酸楚起來,不無怨氣地說,“這不是當年大哥哥教我的嗎,難道你都忘了!”
說到這裡,許盈盈匆忙拭去眼眶裡不爭氣的淚水,看向上官翼蒙著灰塵的睫毛,語氣漸漸和暖下來。
“而且,憑我的直覺,聖上果真忌憚於你,是不會讓周公公,這幾日囑托下關係,放我這麼輕鬆的來去。”
許盈盈說完,指著自己身上的女裝打扮,示意她進出根本就是有人在刻意放行。
上官翼蹙眉問道“你?怎麼?是周芳,來過這裡?”他的吃驚地結結巴巴,讓當時的許盈盈還得意了幾天。
“聽口氣,你和他,很熟的?”許盈盈沒有直接回答。
“嗯,他也經常夜值,晚上遇到了,談會過。”上官翼明顯心思不在老辣世故的周公公身上,但口中卻繼續說著,“他人沒什麼偏心,隻資格老、孤傲了些,眼裡沒彆人的。”
“怪不得交給他來大獄,他肯定來過的。”
許盈盈湊近了繼續說,“雖未明說,但沒來過是不會確切告訴我,來去的路徑和換更的時辰。”說完,指著被褥,“這也是他安排的,看他和我交代的語氣和眼神,應該是他親自過來安排過人手。”
“要這麼說,我昨日仿佛聽到有誰低聲說了句,‘公公來了’。難道說的,是他嗎?”
“你不是疼極了就耳朵嗡嗡響嗎,還能聽到那些個?”
許盈盈故意偏離話題,本想讓上官翼恢複精神,卻看著出神的上官翼,眉頭蹙起、雙唇緊閉。
她知道,他在用儘腦力,思慮著她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後來的事情證明,果然是這樣,上官翼總能預先察覺,她根本想不到的蹊蹺所在。
停了半刻,她小聲嘟囔道“估計,要不是他趕過來,你這起碼得廢了腿腳的。畢竟,上官家一貫孤傲,現在趕緊過來落井下石,也不會少。”
她一邊說,一邊將冷粥喂進上官翼的嘴巴裡。
其實,她隻說對了一半。
世間,大過如此吧看似錦上添花的人,會多過落進下石的人。
許盈盈體會著他二人眼下的處境,說,“我在外麵應付已經不容易了,你在裡麵一定要乖乖的,不能讓我再分心太多,好嗎?否則我也被送進來,打成你這樣,誰來救我啊!”說完,她強壓著,又將眼淚忍了回去。
上官翼看著麵容因為控製眼淚而更加紅腫的許盈盈,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口安撫她。
“我若有一天果真死了,你記得我此刻的話。——千萬不用傷心太過,一定要好好活著。我們此生下世為人而能彼此一場,應該感到很滿足,是吧。我能這樣帶著滿足的離開,就是這世間莫大的幸福。”
不知為什麼,上官翼始終有一種離彆感,在看到許盈盈眼淚在眼眶裡湧上又退去的時候。
“我不要想過那麼多!”許盈盈根本聽不懂,便帶著怨氣地說著。
但是,看著上官翼突然有了循循善誘地模樣,七年前的那個溫潤如玉的大哥哥,又回來了。
想到這裡,她脫口而出。
“我隻記得,那年我送你去官道,你騎上馬回了帝京,望著你的背影默默發願。為了能來帝京和你重逢,必須發心力地修習,長進必須無人能及。”許盈盈沒有想到,自己坦然說出這些,而全無預先想象地那樣,羞怯。
“所以啊,如果大哥哥方才說的那種滿足是幸福,那麼我早就幸福地可以死掉了。”
“盈盈!”
上官翼沒想到,這昏暗的牢房,成了他二人互訴衷腸、一世銘記的地方。
許盈盈上前撫著上官翼因激動而抽搐的麵容,“你就安生地繼續做你的上官翼,小豆子活著的希望,就是此生能陪在大人身邊,我們都不要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