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之盈翼!
柳繼老宅,後院下人處
逐漸入冬的粗布棉服,稍微能罩蓋住許盈盈一隻腳上的鐵鎖,鐵鎖摩擦著她的腳踝處,眼下每走一下的那種刺痛感略略少了,因為磨破了皮的地方,已經結痂成一個硬質的殼,隻要不凍開便不會很疼。
她聽著鐵鏈的嘩嘩聲,拖著那隻腳走到井邊,放下吊桶打水。
鐵鎖連著鐵鏈,鐵鏈的末端連著一個磨盤,為了防止許盈盈逃跑,柳繼就這麼鎖了她三個月。
有時候許盈盈晾曬完所有的衣服,扭頭看著那個磨盤,會冷冷一笑。
“給,趕緊洗這個。”阿珠最近對她,越來越差,飯菜隻要是她送過來的,裡麵必定有沙土,應該是她撒進去的。
許盈盈彎腰撿起扔在地上的衣服,原來是阿珠自己的褲子,內側染著月信的汙跡。她微蹙了一下眉頭,放進木盆。
“唉!”沒有走遠的阿珠,一回頭正好看到許盈盈鄙夷的眉頭,她氣哼哼地折回來厲聲問,“你什麼態度,我的褲子難道你嫌棄嗎?你搞搞清楚了,這院子裡誰不比你乾淨!”
“我並未嫌棄,你誤會了。”許盈盈為了活下去,這樣的屈辱,一份份都是能吞下的。
正說著彎腰放下木盆,突然,一桶冷水,迎麵撲向她,許盈盈本能“啊”的一聲大叫,兩手張開,虛無的擋在臉前。
“上官府的賤人!”阿珠恨恨衝地上啐了一口,走了。
許盈盈身前、滿臉滴滴答答淌著水,些許冷水從脖頸直淌進前胸裡,她本能按住領口,樣子好像是自己掐住自己脖子一般,隻是愣怔的麵容止不住變形起來,潑進嘴巴裡的水,嗆得她,鼻腔喉嚨都是酸辣。
她扶著井沿蹲下,一陣乾嘔、一陣咳嗽,手掌觸碰著井沿冰冷光滑的石塊,漸漸地,她縮成一小團,埋頭啜泣。
“上官大人,我大概是等不到你的來信了。”許盈盈默默對自己說著,她確實堅持不了多久了,因為按照時日算來,上官翼應該已經安全到了南益州。
聽到後院裡傳來木盆水桶的動靜,成媽穿過小門走過來,正猶豫是上前勸慰,還是晚間告訴柳繼,讓阿珠離許盈盈遠一點。
一直不敢開口說此事,也是因為曾經是她硬要把阿珠塞給柳繼,始終不能夠,阿珠原本心心念念等著柳繼過幾年轉變心意,誰知柳繼看不上自己、反而和上官府的一個侍妾有了一夜之事,由此阿珠更加不忿而嫉妒起來。
成媽雖然不怎麼喜歡許盈盈,覺得做為女人她太難駕馭了。
但是感念當時許盈盈的全力救治,每一副湯藥的斟酌煎製、每一劑藥粉的研磨烘焙,日日夜夜地用心服侍,成媽看到前後辛勞的許盈盈,時而一臉凝重、時而一臉喜樂,她知道許盈盈在花大把的心思。
她也自認,即便是她自己,也未必能做到比許盈盈更加出色妥帖、儘心儘力。將半死的柳繼,拉回的隻能是許盈盈,事後一直聽到醫官這樣稱讚,她心裡也是轉變心意,默默感激。
成媽並不想揣度,許盈盈當時這麼儘心竭力,是出於惻隱也好,出於心計也罷;她老了,眼下也是見不得曾經對其滿心感激的許盈盈,此刻如此淒苦地活著。
最關鍵的是,她明白——柳繼這樣折磨許盈盈,他自己心裡更是備受折磨。
柳繼,心裡隻有許盈盈,但同時被自尊綁架著不肯承認。成媽和柳繼有著同樣的想法,原以為被許盈盈利用之後便會絕了對她的心念。
但是並沒有。
成媽想了半響,決定先不去管阿珠這邊,畢竟天冷,看著捂著濕衣服哭泣的許盈盈,她心有不忍。
成媽走到已經站起來擦拭外衣上水漬的許盈盈身邊,從腰間摸出鑰匙,遞給許盈盈。“給你。”語氣雖然不熱絡,但眼神卻滿是心疼。
許盈盈盯著鑰匙,遲疑片刻,接過鑰匙,躬身開了鎖。
就在她彎腰的一刹那,成媽突然一驚,暗暗屏住呼吸。她上前一大步,拉了許盈盈,走到柴房去換身乾的衣服。
“成媽,你鬆開我吧,我現在這樣的體力,根本逃不走的。”許盈盈淒然道,腮上仍掛著殘存的淚痕。
成媽並不搭理她,依舊低頭走著,握著許盈盈冰冷的手腕,她心裡突突亂跳。
柳繼並未讓許盈盈和眾人一起住在下人房,而是在柴房裡,清出一個角落,放了一個竹榻,一副簡單的鋪蓋,因為四壁都是劈柴,深秋之後反倒也不是那麼四壁透風的寒氣逼人。
許盈盈正要閉門更衣,卻見成媽一臉肅穆地盯著自己。
“成媽,你,,,”許盈盈遲疑地問。
成媽擠身走進柴房,關了門,莫名急切地說,“快點,我是女人,你怕什麼?”
許盈盈隻能背過身去,默默退下濕重的上衣,隱約中,她感受到,身後的成媽,正在死死地注視自己的身體。
換好衣服的許盈盈,剛一轉身,卻被成媽伸手攔住,問“你有身孕了?”
許盈盈聞言,頓時抽動了一下嘴唇,接著搖頭,“沒有啊。”
成媽嘴上說,哦,那我搞錯了。
走到院中,突然冷漠起來,哀求一般地責備道,“你這幾日,本分些吧。”
成媽本來想說,你在柳宅的這些日子,我們上下都快被柳繼弄死了。他一反常態的陰晴不定,有氣全衝著我們來,讓下人們完全不得幾日的安生。
但是,她內心疑慮著,不想開口說這,之後她很後悔,當時應該告訴許盈盈,柳繼為了她,快瘋了。
晚飯,是靈兒放在食盒裡送過的。
許盈盈坐在院子裡的一把條凳上,遠遠看著夕陽裡,靈兒急匆匆奔來的身形,心裡默默感慨,多好的小姑娘,自己是不是也曾經這樣的?
“盈盈大夫,快吃吧,還是熱的。”紮著紅頭繩的靈兒,今天顯得特彆熱情,許盈盈想,大概是自己心念轉變的緣故吧。
看著眼眶裡帶著水漬,靈兒心生不忍,“靈兒無能,見不到公子,不能為你求情。你可千萬不要怪我啊。”說著,她也委屈地想哭起來。先前意氣風發的許大夫,如今頭發散亂、麵容泛白、形容倦怠,整個人也瘦了大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