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盈盈看向成媽,張開了口,卻還是沒說什麼,又淡淡地低頭不語。
“老身來日不多了,看得出,你也並不嫌棄柳繼,那為什麼要這麼折磨彼此?父母的自尊,就比馨兒的未來,還重要嗎?”
接下來,她說了句,讓許盈盈無比震驚的事。
“繼兒的父母,就是不顧孩子的將來,用力護著自己的自尊,結果,你看看繼兒的生活,那些他吃過的苦,都是他,,”說到這裡,成媽突然緊閉雙唇、住了口,因為激動,鼻子發紅、眼眶也濕潤起來。
成媽知道,說到馨兒就是點到了許盈盈,因為她看到這個年輕的母親,麵容緊張,於是她也為了打住話頭,順口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你們注定是夫妻,我找人算過了!”成媽接著絮絮叨叨,“你們日後過日子,不需要你對柳繼有太多心意,但繼兒對你的心意,你可不能就此錯過。”
“盈盈,如果注定‘求不得’的人,那也不必刻意去忘記,就存在心底裡好了。你眼下的日子,可是要睜著眼睛,一天天的過啊!”
成媽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著許盈盈,“馨兒,就是這麼一天天的過來的。老身不求您彆的,對柳繼說出此刻的心意,好嗎?”
立在欄杆邊上的許盈盈,此刻有些氣惱月色,太皎潔。
自己的內心,一點遮掩都不能夠,她索性先開口,“你吃過了嗎?”
許盈盈,整個人麵向樓梯,看向下方的柳繼,用家常掩蓋著此時的緊張。
“吃過了,你呢?”柳繼明知故問、沒話找話。
他從營房回來盥洗的時候,就問過靈兒,怎的飯廳裡不見盈盈。“大夫人,先吃過了。”靈兒回說。
“她有什麼不舒服嗎?”
“沒有,隻是吃的也不多。”
“我吃過了,”許盈盈說著,避開柳繼的目光,雙手扶著欄杆,欄杆上的漆水不足,不很光滑,呲著她的手皮。
一輪斜斜的滿月,在雲影裡,出出進進,也回看著許盈盈。
柳繼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但是他覺得,今晚的許盈盈,不一樣,沉靜掩蓋著她的某種艱難。
“你知道我常常在月下許心願吧?”許盈盈低聲問。
“哦,我知道。”柳繼說完,立刻發現,自己暴露了他經常暗夜裡,看著許盈盈的事實。
“哦,那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在月下許心願?”
“這個,不知道。”柳繼還在準備著,迎接許盈盈辭彆的客套。
“十二歲那年,我隨師父下山,開始是因為我父親病重,可下了山才知道是山下時疫爆發。那年我甚至沒有能看到父親一麵,那個意外大過悲痛、辛勞大過恐懼的日子,我還來不及嚎啕大哭,便得知非但父親走了,還失去了兩個姐姐和一個不及謀麵的外甥。就在我失落地不知道如何麵對的時候,遇到了上官翼,那年他應該,,,”說到這裡,許盈盈感慨記憶的模糊、歲月的飛逝。
“哦,他那年十九歲。”
柳繼緩緩走到她身邊,試探地站在和許盈盈並排的位置,看著她對著空中的靜謐的滿月,淒楚地回憶著。
“他說,他第一次離開帝京辦差,路過山下發現了這裡的時疫,於是,便留下來幫著府衙的衙役們一起封鎖道路、安撫病人,還每天和我們一起,清洗、熬煮草藥,再分給所有人吃。看到我經常摸著眼淚乾活,他說,‘要是難過就對著月亮,說出來;第二天會覺得好過很多。今天晚上我就和你一起,對著月亮說話吧?’他那個時候,以為我是小男孩。”
許盈盈說到這裡,仰頭看著黑幕天色,淚水還是止不住,開始讓視線模糊晃動。
“他在醫館剛見到我和師父師兄的時候,便和我師父說,時疫這麼危險,怎麼帶了這麼個‘小豆子’下山?他還是個孩子。”
往事好像帶著利刃衝她飛來,她好像被刺穿了一般,徹底哽咽地無法開口,眼淚失控地蹦出來,無聲地快速流淌。
柳繼,看著許盈盈的淚水落在肩頭,內心便“嗵嗵”亂跳起來,試著把手放在許盈盈扶著欄杆的左手上。他不忍心見到慟哭的她,不管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許盈盈沒有縮手。
話說到了這裡,她感覺曾經的那個世界,正在迅速地離開她,向夜空中的一個點,飛去。而她,無能為力,隻能立在原地,默默注視。
她還不習慣柳繼的大手,萎縮著避開柳繼的目光,看向右斜方。
“後來我們在宮中再相遇,發現當年謙謙君子一般總是微笑不語的上官翼,變得嚴厲冷酷到讓人生畏——完全變了!我想,他分彆後的那些年,一定過的很苦吧?而且,他也沒有認出來我。”
許盈盈看了眼柳繼,“你們這些男孩子,長大了都是這樣的,會完全變化到陌生。”說完,她借機抽回左手,雙手舉起,擦乾了臉上變冷的淚痕。
“在刑部大獄,看著他幾乎氣絕之時,我著急之下突然冒出我們之間當年的稱呼。果然,他醒了。大概是他的變化太大讓我害怕,讓曾經的那個小豆子害怕,我們之前都不曾彼此相認。
奉旨隨他去西北辦差,要麼是他受傷,要麼是我受傷,之後去鳳燕醫治我的手,然後趕回到了帝京複命,我又中毒,沒幾日他家被抄,在大獄幾乎被打死!”許盈盈越說越快,雙手緊抓欄杆,語氣中充滿了憤恨。
“生活的波折真的是太多了。”她搖著頭,看了眼身旁的柳繼。
柳繼聽到這裡,心裡隨著她的敘述起伏,完全忘記了她這晚,是來和自己辭行的。
“我雖心甘做妾進了上官府,同住一個簷下、同吃一桌飯菜、甚至同睡過一張床鋪,但是,,,但是都還沒有等到機會去完成最後一步,尋常男女都會做的那件事情,所有變故就到來了。”許盈盈的雙手用力扳著欄杆,控製著自己的所有不甘心。
“現在想來,我們一直在生死的邊緣裡掙紮,都沒有機會,認真地看清楚彼此。”
她低頭淒慘地笑了,“真的,講到這裡,我自己都不相信,怎麼把日子過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柳繼兩道長眉毛挑著,吃驚地逐漸睜大雙眼,之前成媽媽嘮叨過的事情原來是真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緩緩走上一步,撫著許盈盈的雙肩,讓經曆如此艱辛而詭異的她,完全麵對著自己。
用儘全力忍住想揮刀砍了自己的心,柳繼看著許盈盈,半天清理了喉嚨裡哽咽的疼,說道“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