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之盈翼!
月夜,柳宅,書樓
李乾無事生非的笑聲還猶在耳邊,柳繼將手裡的小布偶遞給女兒。
正當他轉身離開的時候,馨兒又在他身後喊了聲,“爹爹”,這次特彆清晰。稚嫩的喊聲,這讓他幾乎落淚,說什麼他都非常不舍這孩子離開自己。
當時的柳繼以為,許盈盈約他去書樓,又是要提出離開柳宅去鳳燕,這次他再無力反駁,除了這聲“爹爹”。
他知道,許盈盈住在鳳燕會更悠然快活,從上次帶去鳳燕看病,看她和燕娥的對談,他就深信,自己這麼留她在身邊,是無比自私的。
書樓的二層屋簷下,許盈盈一身半新的藕色綾紋大衣,頭上依舊隻是兩根翡翠珠頂飾的銀簪子,穩穩固著盤在腦後的秀發,她一直不戴柳繼給她添置的那些珠翠和步搖,雖然柳繼為了讓她收下而說的理由是,入宮時頭麵太清淡了恐聖心不悅。
柳繼還給她添置了很多套大正絹彩繡的大衣裳,她也一直放著,除了入宮覲見拿出來穿,進出日常她依舊穿著這樣半新的窄袖便服。她知道柳宅上下不富裕,自己更沒必要客住期間那麼招搖,當然更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許盈盈不太接受綾羅綢緞的貴氣,同時為了日常更方便和女兒親近,她也喜歡穿這樣的家常。
這一年裡略顯豐腴的她,此刻微微緊張,她撫了一下略緊的脖領,舉目看向影在天邊滿月,“今天是十五吧?”她默默想著,聽到樓下老宅甬道那邊,有人在叩門。
“哦,他來了。”
許盈盈一時間,心裡突突跳著,身體縮緊了一下。
柳繼徑直走向樓梯口,匆匆撩起袍服、直接上樓。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看著立在欄杆邊的許盈盈,一瞬間,他的心提到了喉嚨口。
“啊,真的,她要走了,帶著馨兒!”
柳繼想到今晚之後便失去了他隻是短暫相處的兩個摯愛,心裡碎裂了,可能是因為太疼,他反而麵無表情。
他曾經設想過,日後如何去鳳燕看望她們母女,並且送什麼樣的日常和食物上去,帶什麼書本和玩偶給她們,能找什麼樣的借口讓許盈盈把馨兒交給他帶幾天。隻是,這樣的設想,他用力想過而從來沒有真切地認為,這樣的日子,會是他日後的隨常。
以前,這樣的月下,他隻會在等待敵軍的時候,這樣把心猛地提到了喉嚨口,同樣是麵無表情而心中默念,“來呀,快點來呀!”那時候的他,是那麼的目光銳利而自信滿滿。而此刻,麵前不再是敵軍,許盈盈的飄飄夏衣、曲線玲瓏,以及近兩年來那種默不作聲地看向自己,他駐了腳步,畏縮地不敢直視。
柳繼將目光移向許盈盈扶著欄杆的手,竭力讓語氣聽上去家常而安逸,沒話找話地說了句,怎麼是你在這裡?
許盈盈看著仿佛犯錯的小男孩躊躇不前的柳繼,說不上的一種母性上湧,耳邊縈縈作響的全是成媽昨晚的話。
“老身這病,你我也是知道的,之前勞煩大夫人了,我一直死拖著這老皮囊,不為彆的,是心有所托。但是這麼多年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畢竟事關柳繼和上官翼。”成媽看似不鹹不淡地說著,其實她非常清楚,“上官翼”三個字從自己的嘴巴裡說出來,會讓許盈盈的非常意外,而關注自己。
果然,許盈盈立刻抬眼回看。——她預感,刑部大獄中上官翼不肯說的往事,可能成媽知道,並且會告訴她。
許盈盈在柳宅,一直沉默寡言,能不說的話就幾乎不開口,和先前在書樓幫柳繼治療毒傷的那次,完全不一樣。
她自己也知道,目前這種仿佛掉進“縫隙”裡生活,不會太持久。看著馨兒疹子發出之後痊愈了,便心裡和解了,許盈盈將她和女兒在柳宅裡的這兩年,看做是生命中的片斷記憶,不會忘記,但是也不會長久記住。
成媽,看得出,許盈盈在默默等待,等待著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明天。
她試探著拉起許盈盈的手,輕柔地握在自己手裡,說道“老身來日不多了,我問你的事情,你想說就說,不說我不難為你。隻是有一件,老身這輩子再無能,萬不能把那件事,一並帶走。”
成媽看著許盈盈不再鎮定的眼神,繼續加料“那樣,對上官翼,太不公平了。”
許盈盈仍然緊閉雙唇,但心裡因為聽到這個名字,而劇烈顫抖著。她曾經想過,等女兒大兩歲了,便請旨去南益做那裡的醫官。她自知,從此便是與上官翼兄妹相處,即便上官翼能夠接受馨兒,她也不能做到,和他的重新開始。
突然,成媽一改剛才的囁嚅拖遝,橫空直問了一句看似不著邊際的問題。
“你當真是上官翼的侍妾?”
“怎麼了?”
“在柳繼之前,你可是處子身。”
“這個,,,”許盈盈微微一抖,縮回了手,低眉說道“這些事,我不想再提!”
成媽印證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測,突然語速變快,“那為什麼,你不和柳繼說?”
“這,這有什麼可說的!”許盈盈麵如霜雪地看向地麵,“和柳大人,我沒什麼好說的。”
成媽抿了一下嘴,說道,“那你知道,柳繼的內心,一直以為馨兒是上官翼的孩子!”
許盈盈聽聞,吃驚地吸了一口冷氣,眼中閃爍著疑慮,看向成媽。
“我好歹這把年紀了,你們那晚的,我去收拾屋子,看一眼就明白了。”
許盈盈,臉色泛紅,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成媽來這裡,不是要和我說這個吧?”
“這事兒,我沒法和繼兒說明白,隻好來問你,是老身冒犯了。”成媽慚愧道,卻麵露喜悅。她證實了,馨兒是柳繼的孩子,這樣便更能說服許盈盈。
因為談到春藥那晚,許盈盈厭煩起來,對外的那套硬殼,再次立起來,自己則用力擠進那個硬殼裡。
成媽看她麵容僵硬,便伸手進懷裡,取出一個整疊得很乾淨但麵表麵幾乎破了的舊手帕,“我雖懂不太多,但是起碼也是年輕過的。年輕女人都會做夢的,老身也年輕過,也做過夢,我理解你們。”
“這是什麼?”許盈盈避開話頭,看著放在她麵前的舊手帕。
“這是繼兒的父親,柳丞澤老爺給我的。你也有一方這樣的舊手帕,是吧?繼兒和我說的,說你特彆放著,時常拿出來看看又放回去,想來也是個有念想的東西。”成媽摩挲著手裡的手帕,眼神中充滿炙熱,“你看,我也有。”
許盈盈默不作答,避開成媽的目光,心裡莫名突突地跳起來,她知道成媽要說什麼,那是要被外人敲開一個自己防守的硬殼。
“盈盈啊,老身也是年輕體熱的年紀走過來的,理解曾經心意所屬而不得廝守,是多麼煎熬。”成媽略略喘了一下,“但你知道的,夢,是也敵不過生活的波折。你和上官大人的事情,我不便多問,但是老身也算求你,遠在天邊的上官大人先不說,你看看你身邊的柳繼,他心裡的苦,你那麼聰明,難道看不出來嗎?”
“用繼兒曾經的說過的一句話,就是,‘不會忘記過往,但是也不要錯過當下。’這還是繼兒在那次被那個上官禮用毒之後,清醒了和我說過的話,這麼幾年了,我一直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