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之盈翼!
夕食後,柳宅,書房
大半年了,一直身體不好、甚少走動的成媽,晚飯剛過便突然出現在書房門口。
原本這小書房,是個類似日間服侍的婢女歇腳午睡的小偏房。
柳繼買下這廢棄很久的宅子之後,偏看到這間房子的後窗口突兀地冒出幾許脆嫩的小竹節,看著喜人,便把這小間布置成書房。放進去簡單的書桌椅子,一看還不錯,隻是後來柳繼的生活安逸之後,手邊多了些藏書。
書樓到了冬季,是很少特特為了看書而去生火暖屋子,所以他就在這書房裡多了一排小書架,時常從書樓拿些書過來替換,也放些盧海印送的和部下孝敬上來的書。
這快兩年的時間,裡麵越來越局促,但是柳繼也不想改了,他沒有心思放在布置房舍上。
成媽知道在最裡麵靠牆壁加了張簡單的矮榻,讓身形高大的柳繼站起身迎接自己很費事,便立在門口,等著裡麵的柳繼走過來的。
這裡因為緊鄰大臥房,所以在一年多前,柳繼讓人搬了矮榻、小櫥格和衣架,大概收拾成了自己的臥房。因為太狹小,他需要規矩穿戴的話,得跑到門外的廊下,讓阿朱伺候。
許盈盈有時早起,聽到廊下的這些動靜,暗影裡看兩眼,兩個身形高大的人,總晃地讓她眼花。每每這種時候,她便會提出要帶著孩子離開的言辭,卻總是被事情耽擱或者柳繼找到借口,回絕。
自從許盈盈那晚被柳繼失手打昏之後,她就再沒離開過那間大臥房,接著孩子出生,大臥房更是順其自然地讓給她們母女二人,許盈盈為此提出要搬出來,卻總被柳繼一口回絕,後來她乾脆不再開口說此事——她不想讓柳繼誤會,以為是自己沒話找話,和他聯絡。
成媽看著柳繼抱著女兒走過來迎她,正好隔著書架子不用和柳繼對視,隻低頭看著地麵,說“一會兒,去趟書樓,有事要說哩。”然後一臉寵溺地對著馨兒,伸出手。
“小姐今晚和阿珠一起玩,好不好呀?”成媽看到馨兒,就兩眼癡迷,一副完全不管其他的表情。
柳繼抱著馨兒便是心慌起來,看著成媽帶走馨兒,更不敢開口問。他低頭撫弄著手裡的手偶,走上兩步,將手偶塞在女兒衝著自己張開的小手裡。
許盈盈在生育之後,整個人因為孩子的事情,和柳宅上下的人等,和解很多。
下人們,這兩年也看慣了她與柳繼的恩怨和爭吵,不管他二人如何看待,尤其為了入宮覲見,他二人更是出雙入對,眾人都說,“一對歡喜冤家”,因此早將許盈盈當成未來的大夫人對待。
這也讓許盈盈更加臉色尷尬。
她原因為意外懷孕而躺在柳繼的大臥房裡保胎,已經讓自己的處境無比難堪,所以那幾個月她儘量隻和靈兒、慶兒接觸,幾乎是完全封閉了自己。
生育之後又發現自己與柳繼換毒,這種無法挽回的錯誤,在兩個人對視的瞬間,能體察到彼此的感慨。——什麼時候這樣的錯誤能夠結束。
因為擔心情毒之事被其他人知道,許盈盈隻能日夜貼身照顧柳繼,同時還要照料早產的女兒,操勞二字對那幾個月的她,都來不及想,日子便一個白天一個夜晚的交替著,壓根沒有停下來而留給許盈盈一個喘口氣的機會。
有時候,忙到半夜的許盈盈,一進門看到床上的柳繼和馨兒,在想,如果此刻自己一頭倒地地死了,這兩個人是不是也就隨了她,一起?
柳繼曾半夜清醒,看到癱在腳踏上的許盈盈默默落淚,便哀求她,“要麼放了我吧,馨兒要緊。”
許盈盈看到他眼角晃動的潮濕,想起春藥那晚他那滴溫熱的淚,又再次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力量。隻是她麵上冷淡地一邊讓開他的注視,一邊冷冷地說,你能儘力配合我,就算是神佛幫忙了。
柳繼知道,她是故意這麼冷淡,因為他能在半清醒之間多次感受到她的小手,撫在自己的額頭,很久。為此,他的情毒,日漸根深蒂固。
反倒是柳繼從鳳燕山莊康複回來,他和許盈盈因為不再顧慮情毒,突然彼此立起了自尊的隔膜,除了為了女兒的事情、或者入宮覲見,會在一處商談一二,其餘時間都在躲著彼此。
柳繼認為,自己情毒已解,許盈盈心裡的愧疚便沒有了,她是不可避免地要帶著孩子離開自己,自己何必再在她麵前繼續放縱自己的愛戀。愛一個人未必她在自己身邊,他也不想再徒勞一場地“自取其辱”。
而許盈盈覺得,日常和柳繼的一言一語、一起一坐、哪怕一個彼此的對視,都讓她、讓人認為他們越來越像夫妻。她不想分辨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壓根不願接受哪怕是錯覺的這種感覺。恨一個人很難,她早已經原諒了柳繼,隻是自己不可能就此“順理成章”地永遠留下不走了。
他二人就這樣自圓其說地堅持著自我,直到馨兒逐漸斷了奶,照顧起來簡易許多,許盈盈盤算,這樣她一個人雇了車馬,三日左右就能到鳳燕的。
這一日早起,許盈盈讓靈兒叫來成媽,和她說了,明日一早便離開柳宅,回鳳燕山莊。
說出“回”鳳燕,許盈盈自己也是一陣淒涼。其實她盤算過,日後更大的可能,是帶著馨兒住回山下的老宅。家裡姐妹四個,到頭來隻剩了她一個人,一個人帶著女兒回去!
她當時又想到這裡,低頭傷感起來。
成媽見許盈盈突然麵容緊繃,原本想勸她留下的言語,言語都咽回去了,隻說,讓我再抱抱馨兒吧。
“哎呦,這孩子可是病了?”成媽問。
因為一直濕漉漉的小腦門,這會兒沒有汗。
隔天一大早,馨兒突然的高熱昏厥,嚇得正在猶豫行程的許盈盈都哭了,更彆說看到許盈盈哭泣的柳繼。
他立刻叫常興去營房請了假,上司盧海印已經對他這種“請假”,見怪不怪地默許了。
柳繼時刻跟在許盈盈身後,不知道該怎麼辦、又怎麼趕都不肯走,耐性極好地忍受著許盈盈的大聲嗬斥。
“你彆在這裡轉來轉去地礙眼!”
當天晚上,兩個人,第一次放下自己,共同在大臥房裡,守著昏睡中的女兒,看著她燒紅的小臉,兩個人都心焦不已。
柳繼,更是幾乎沒合眼,始終抱著孩子,摸著時而正常、時而高熱的小身體,他表麵平靜,內心跟著火了一般,又不敢在許盈盈麵前表露。
後半夜,歪在床邊的默默哭過的許盈盈,走過來看著女兒哭鬨之後發了些汗,徹底睡熟了,便主動和柳繼說話。
“放下她,你也去休息一會兒吧。”
柳繼,這才緩緩走到床邊,低聲說,“她抓著我前襟,算了,就,就這麼著吧。”
許盈盈分明看到柳繼的眼神遊移,她淡淡地問,“你想說什麼?”
“沒。沒什麼。我隻是擔心。”
許盈盈迎著欲言又止的柳繼,想起第一次遇到他的情形,有些不耐煩,冷冷地斜看著他,“是擔心馨兒……”
“擔心你!”
許盈盈,燈影裡看著柳繼,一時間被噎的無話,眼淚,又默默掉了下來。
開始,她是擔心高熱中的女兒熬不過,所以早上摟著滾燙的孩子,亂了方寸地嗚咽起來,全然不似一個大夫。
此刻,聽到柳繼這麼說,她徹底明白,原來他是真的在理解自己的人。——如果女兒沒了,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生離死彆麵前,誰都忍不住落淚,不管之前多麼義無反顧。
“你趕緊先睡會兒,等會兒馨兒,,,”
柳繼,看到許盈盈在暗影裡低頭不語,以為是累了,剛說了半句看她的眼淚,撲簌簌地落在胸前,一時間以為是這個做母親的垮了,便走上前,言語難得嚴厲起來,“說句你不愛聽的,馨兒現在這樣,你千萬要挺住,你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要你多說!”許盈盈突然氣惱起來,因為柳繼說到了她的內心。她斜瞪著柳繼抱著馨兒的手臂,紅腫的眼皮都懶得抬起看這個人。
“我是,,,”她哽咽了。
長夜的相處有個好處,就是很容易釋放自己,許盈盈也是。
她沒有打算對著柳繼繼續隱瞞。“我是好後悔的。”說完,她咬著嘴巴,喉嚨再次哽咽,眼淚再次衝出眼眶。
柳繼,輕輕提著女兒的手,讓她鬆開自己的衣襟,放她在床上,蓋好小被子,側頭看著並排坐在床沿上哭泣不止的許盈盈。
“怎麼?”語氣柔軟地儼然此刻的柳繼,把自己當成了能安撫妻子的丈夫。
已經說出內心的許盈盈,無法停止。
“因為情毒在體內便受孕的,藥性和毒性抗衡,可能使得這孩子這麼不能安生!之前看到孩子的腳我還以為無礙的,這會兒看著馨兒這麼著,我,我,,,。”年輕的母親,說不下去了。
柳繼聞言,低頭半晌。
他幾乎沒見過孩子的腳,這會兒在記憶力用力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