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還有點要收尾,現在人手不夠——”
許連雅又側了下頭,趙晉揚隻能看到她的眼角。
她說“你這樣跑回來沒事?”
她的每一句發問都能堵住他的辯駁,趙晉揚沉聲“……沒什麼大問題。”
她徹底扭過頭,眉目在氤氳的熱氣裡鋒銳得如打磨過的刀片。
許連雅說“那就是有小問題了?”
趙晉揚收緊胳膊,想以擁抱緩解即將的劍拔弩張。
“沒什麼問題。”他改口。
許連雅將信將疑地轉回頭,“你自己小心點……”
也許她咽下的後半句是“彆像我爸那樣”,趙晉揚聽明白了,鄭重地嗯一聲。
“我給你打泡泡。”趙晉揚抽回手要去摁沐浴露,許連雅忽然整個人失去平衡,眼看著滑倒,趙晉揚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怎麼了?!”
明明衝著溫水,趙晉揚幾乎驚出一片涼汗。
“沒事……”
許連雅挨著他站穩了,抹了抹臉上的水說“腿有點軟而已,彆擔心。”
趙晉揚剛見門口有兩把小木凳,出去勾了進來。
“坐著洗吧。”
許連雅端端正正坐上其中一把,即便氛圍凝滯,趙晉揚還是禁不住道“坐那麼端正乾嗎?”
許連雅稍微放鬆一些,說“小時候我爸媽也是這樣給我洗澡,他們總嫌我駝背,一直提醒要挺直腰。”
霧氣也遮不住她嘴角一抹淺笑。笑容像不小心嘗到的苦瓜汁,起先苦得發澀,苦味散去才是淡淡的甜。
她彎腰自己搓腿,靠近頸部的脊骨顯出一節節的形狀,趙晉揚手上放輕,嘴邊剛帶出的笑紋也斂了起來。
“這段時間你自己也注意著點……”趙晉揚說,“身體和安全……”
“會有人來尋仇麼?”
“提醒而已。”
“沒幾個人知道我是他女兒,你不也從來認不出來。”
“……”
許連雅轉過來,趙晉揚雙手泡泡愣了一下,她手指轉了轉,說“轉過去。”
兩人又恢複了背對的相對位置。
“你怎麼找上這裡來了?”許連雅從未跟他講過具體地址。
“大姐說你回老家了。”
“嗯?”
“鄒芸庭。我們都叫她大姐。”趙晉揚補充,“我就來了。”
“她也知道這?”
趙晉揚聽懂了,說“我來過這。”
一問一答,像家長問起孩子為何放學晚歸。
“來過兩三次……”提起雷毅他略為踟躕,“以前在這邊時候,你爸喊我們來吃過幾次飯。”
“是麼,我怎麼從來沒碰到過你?”
趙晉揚想了想,“你大概快高考的時候。”
“嗯,那就是在我媽那邊。”
許連雅給很多狗洗過澡,給人搓背還是頭一次,觸感千差玩彆,但擦過沐浴露摸著都很滑順,見證他平日操勞的粗糙假象般消失。
看著他精瘦腰身,她想到了黑背,也許混進了他是警察的潛意識才聯想到警犬。
撇開這個,她想到了藏獒……看著凶,但十分護主。可趙晉揚看上去雖不像好脾氣的,也遠稱不上凶。
“最後一次快要碰上了,就我一個人來,你爸說‘我女兒快買菜回來了,你留下一塊吃個飯吧’。”
許連雅甩開藏獒的雜念,說“你怎麼跑了?”她毫無印象。
“你爸要調動,想帶幾個人一塊走,水姐和郭躍都先同意了,我還在考慮。”
許連雅手上隨著思維停下,“我以為你上得最快。”
趙晉揚像是笑了笑,許連雅靜止的手感到背部細滑的顫動,像觸到一股細小的生命力。
“當時差點。但那時我還是個實習生,水姐和郭躍都工作一段時間了,你爸看上我哪點我自己沒整明白,不敢貿然答應。”
“你怕他詐你?”
“‘詐’倒不至於,隻是感覺不踏實。”
許連雅沒再問後來,也沒問他有沒後悔過,甚至也沒問是不是他也覺得雷毅回不來了。
席子和床板沒來得及曬,怕生了蟲,他們把床單鋪客廳地板湊合。
老式吊扇嗡嗡作響,這一夜他們起了很多簡短的交談,往往又知曉下文般戛然而止。
半是熱,半是心情,許連雅輾轉反側,有時分不清是趙晉揚在講話還是她的夢境,她甚至看到趙晉揚站了起來,在電視櫃的木匣子前敬了一個警禮。
客廳的窗簾遮光效果一般,許連雅被太陽光喚醒,身邊已空無一人。
她撐著地板坐起來,即便料得到結果,還是忍不住喊了一聲——
“阿揚?”
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