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徐後傳!
腦子就像沸起了一鍋粥,這邊平息了,那邊又鼓脹起來。姚妙儀深吸一口氣,關上門窗,低聲喝道“當時開平王身邊全是你這樣的心腹良將,還有親兒子常森、小舅子藍玉,眾目睽睽之下,誰敢謀害一軍主帥?!”
“王寧!你莫要被人利用了!是誰引導你這樣想的?此人定心懷叵測,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
啪!
王寧猛地站起,一拳砸在案幾上,姚妙儀囊中羞澀,置辦的家具都是便宜雜木製作而成,根本經不起王寧的拳頭,案幾直接被打穿了。
王寧的手背被雜木刺穿了好幾處,鮮血淋漓,如困獸般叫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我!開平王的武藝高強,作戰勇猛,是大明第一猛將,平生受傷無數,都挺過來了。但是那天中箭並非要害的部位,隨軍禦醫當時隻是處理了傷口,並沒有示警,可是晚上行軍到了柳河川就突然不行了,藥石無效。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懷疑有人從中做了手腳。”
姚妙儀緩緩搖頭,“你太高估大夫的本事了。我在戰地當過兩年軍醫,死在我手裡的人,比我救活的還多。很多人就像開平王那樣,剛開始好像是輕傷,可是後來就那麼去了。連我也不確定死因。”
“有些人表麵上無事,其實顱腦或者五臟六腑裡出了血,或者箭頭淬了某種不知名的劇毒,當時難以察覺,之後神仙難救。一軍主帥,是要留全屍的,禦醫也不可能解剖開平王的遺體尋找確切的死因——即便是我這個姚屠夫,也不敢將刀鋒對準開平王。”
姚妙儀拍了拍王寧的肩膀,“王寧,我曉得開平王對你有知遇之恩,但是無論以前他有過多少傳奇,他終究是人,不是神。而人,終有一死。你不必愧疚,也無須自責。你好好活著,將來建功立業,為開平王複仇,方能報答他的知遇之恩。”
王寧好像是被這句話抽去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一個大男人就像孩子似的嗚嗚哭著。
姚妙儀對王寧此刻的痛苦感同身受,因為當年母親遇刺身亡,姚妙儀也很是自責愧疚了一陣子,覺得是自己導致母親之死,要為悲劇負責。其實王寧也好,自己也罷,在整個事件中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根本無力阻攔悲劇發生。
她有些明白了王寧的戾氣從何而來,除了沙場上血與火的淬煉,那種自責和愧疚有時候比肉體折磨還要痛苦。折磨得人對自己和整個世界都懷有一種莫名的怨恨。恨為什麼死的不是自己,恨老天不公。
而受這種折磨的人,往往都是本性善良、有良心的人,比如王寧。
人在俗世裡沉浮,要像個正常人,就必須掩蓋這股怨恨,久而久而之,埋藏在心裡的恨意就化作戾氣。在某個特定的時候釋放出來的戾氣,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姚妙儀拿著小鑷子,將紮進王寧手背的木刺一根根的拔出來,上藥,包上潔淨的紗布。此時王寧已經安靜下來了,看著地上的碎木,怔怔道
“對不起,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夜深人靜時,我經常想,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如果當時我做些什麼,能夠保護開平王躲過這一劫就好了;或者想開平王是不是被人投毒謀殺,偽裝成不治而亡的樣子,昨日聽說女官杏娘離奇死亡的事情後,這種想法就越來越強烈……”
“妙儀,或許你說的對,身居高位並不一定能給人帶來更多的快樂,我現在是四品武官,在大本堂讀書,來往的都是權貴,可現在想想,當年蘇州城那個市井窮小子,才是我最快活的時光。”
“妙儀,不僅僅是我,連胡善圍也變了,連你好像也……”王寧看著姚妙儀,“沒想到蘇州城一彆,我們三人再見麵,都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
姚妙儀聞言也有些悵然是啊,我是誰?徐家大小姐、姚家養女、明教密黨,我有三重身份,到底那個才是真正的我?姚妙儀其實和王寧一樣處於人生迷茫期,隻是姚妙儀有複仇的計劃,知道自己最想要什麼。
王寧深鎖眉頭,撫額道“我以前總是覺得,人往高處走,應該是越活越通透。可是真正往上爬了,卻覺得越來越看不透。”
這一點姚妙儀和王寧相反,她是看透了太多的事情,心如止水,倒是學會像義父道衍禪師似的看淡世情了。
所以她並沒有接話,將紗布打結,叮囑道“這幾天不要傷口不要見水,每晚換一次藥,很快就好了,幸虧是受傷的是左手,不耽誤你寫字。”
“女官杏娘死後沉冤得雪,這是巧合罷了。不管開平王死因是什麼,他已經走了。如今朝野後宮局勢複雜,你若是在外麵透露半點疑心,不僅僅給自己招來災禍,還會連累開平王府的。”
再說了,開平王入葬許久,遺體已經腐化,況且墓穴斷龍石放下,誰能再進去驗屍不成?
王寧麵有感激之色,說道“也就對你還有胡善圍才敢袒露心扉,放心吧。今日多謝你開導,我儘量不再胡思亂想了。”
姚妙儀快速寫了一封回信交給王寧,要他進宮去大本堂讀書時,轉交給胡善圍。李桃娘詢問她身世一事,還真令人不安,得托付胡善圍在宮中留意一下。
王寧走後,同鄉月容樓張老板的小廝送來了一封書信,說他家的裁縫明日就要進禮部周侍郎家裡裁衣服去了,問她是否還想跟著進周府見見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