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夢謠!
絳樹第二天回到凝香閣時已是月上時分,正是熱鬨的時候。才一進門,蕭姨便忙不迭地拉她去了一旁,指著客人之中的一位低聲道“瞧見他了嗎?你沒見過,他是劉琦公子,荊州牧的長公子。這可是位稀客啊。”劉琦?絳樹聽了這話心中立時一緊,目光細細打量起那人再也移不開。
劉琦今日是一身薄墨灰的衣袍,身形頎長,羅帶束發。腰間組綬玉佩,博帶當風,襯著整個人也是清眉墨眼,神貌風雅。細看之下,氣質溫潤的確有些像昨日那人,隻是似乎又少了些什麼。再一轉念,劉琦從未來過這兒,若非是因為昨日一見,難道還隻是巧合麼……
蕭姨見她隻看著劉琦出神,輕輕碰碰她道“姑娘想什麼呢?今晚他可是貴客,你一定要伺候好了。”絳樹聽著這話隻覺得有些異樣,便回頭道“絳兒向來是不單獨接待什麼客人的,蕭姨這話我倒是不明白了。”
蕭姨拉起她的手笑道“我的意思姑娘當然明白的,姑娘來時正為至親帶孝,不願接客也沒什麼說的。如今已經五年了,這孝道大約也儘夠了吧。”見她隻是低頭不語,蕭姨輕拍了拍她手背接著勸道“放心,我怎麼舍得委屈了姑娘。讓姑娘去伺候的,必定都是顯赫人物。若是讓哪家公子看中了娶回去,便是享不儘的福氣了……”蕭姨手上有脂粉沾了汗水的粘膩濕滑,絳樹忍著不適抽出手來,勉強笑了笑道“蕭姨,我今日從外麵回來也累了,此事還是改日吧。”蕭姨麵色一凜,隨即又笑道“好吧,那明日再說。姑娘先去換了衣裳登台吧,客人們還等著呢!”
蕭姨已回身招呼客人去了,絳樹隻覺得身邊還繚繞著揮之不去的脂粉香氣。皺了皺眉轉身向後院走去,前廳紙醉金迷的歡笑聲仍是不絕於耳。絳樹越聽越覺得厭惡,不覺越走越急。清歌在身後看著絳樹麵色不豫,到底也沒有開口,隻疾步跟上。
房中點著的香甜得有些膩人,昏黃的鏡麵模糊的映著佳人眉眼。絳樹自己拿著眉筆一下一下畫著遠山黛,墨色柔。每次畫這遠山眉,她總忍不住沉浸在回憶中,還記得姨娘教她畫這眉時說這是母親曾經最愛的,而在她的記憶中,母親一向隻是兩彎細長的柳葉眉,其中緣由,大概也是她父親吧……
清歌捧過紫茉莉清露的梳妝盒,猶豫了許久終於開口道“姑娘,蕭姨方才的意思是……”絳樹執著眉筆的手一頓,忍不住冷笑一聲道“你沒想錯,我猜……恐怕這事她早就想說了。”清歌默然低了頭,想了想道“那麼姑娘隻一日日拖著怕也不是長久之計……”“我自然知道……”絳樹望一眼外廳,思量半晌輕歎一聲道“清歌,一會兒你去幫我辦一件事。”
梳妝已罷,絳樹抱著琵琶才進前廳,便有常來的熟客瞧見了,互相一議論,許多目光已集中到了她身上。絳樹隻做不見,淺淺笑著向前走去。遠山眉芙蓉麵,淡紅胭脂粉,一點梅花妝。藕荷色素絨繡花裙擺無聲委曳於地,蓮步輕穩,發間海棠滴翠步搖垂下的細碎玉石隻極輕微地晃動著。
走至廳中台前,台上舞女已陸續退後。絳樹在中間坐下,轉軸撥弦,琵琶聲如流水。歌聲如吐珠玉,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牧笛揚吹出一曲春來早,春來到清風一縷似剪刀,誰剪出楊柳一夜綠絲絛,楊柳岸,小橋伴,輕舟泛桃花源。竹篙撐,烏篷搖,艄公唱,龍船調。素手牽,青絲綰,越女和,浣紗謠。桃花開,畫江南春色滿。桃花紅,映籬外故人顏。桃花舞,暈紙傘白衣沾,桃花釀,醉踏歌劍挽流年……”(1)
唱罷一段偷眼望向劉琦,他也正看著自己,那眼神的確不像是初次見到她。大約是離得遠了些,她看不清他的眼神,隻是想到昨日情景,仍是有些臉紅心跳。絳樹也不容自己多想,向侍立台旁的清歌遞去一個眼神,清歌點點頭,悄悄向台下客人中去了。絳樹輕啟檀口,繼續唱起下一段“琵琶脆撥開千裡翠紅岸,綠映紅托起千頃碧水藍,碧連天含西窗千山眉黛遠,西窗外,畫舫半,新燕穿江南煙。東風軟,珠簾卷,佳人吟,畫堂春。丹青絹,馨墨冉,玉郎賦,臨江仙。江南春,當飛花迷人眼;江南雨,掩樓台濕青衫;江南憶,滿庭芳提筆難;江南夢,執酒對飲桃花豔……”
眾人的目光隻看到台上,沒有什麼人注意台下清歌從眾多客人中穿過,走過劉琦身邊時,狀若無意地輕碰了他一下,一方絲帕便落於他身前,然後又似沒看到一般走了過去。劉琦躬身撿起絲帕向著清歌喚道“姑娘,你的東西……”清歌轉身向他莞爾一笑,也不去拿回來,一笑之後仍是繼續向前去了。劉琦有些不解地看著她的背影漸遠,低下頭去看手中的絲帕。絲帕帶著一股子甜沁的香氣,上書著幾行娟秀小字“明晚初更,花市相見。”署名竟是“絳樹”。
身邊一眾綺羅客正自推杯換盞,笑語聲聲。台上正唱著最後一段,“桃花開,畫江南春色滿。桃花紅,映籬外故人顏。桃花舞,暈紙傘白衣沾。桃花落,逐流水袖染塵緣。桃花醉,共枕逍遙江湖遠……”劉琦握著絲帕望著台上唱罷起身的絳樹,絳樹在台下一眾客人的喧鬨聲中安靜地笑著起身,抱著琵琶離台前又回眸似乎是向他投了意味深長的一個眼神。回眸盈盈一笑間,已是豔驚四座。劉琦又看一眼那幾行字,便將絲帕收了,仍是回身與朋友談笑去了。
絳樹下得台去時清歌已在一旁候著,忙著抱過琵琶跟在身後。回到房間方敢開口問道“姑娘一會兒不再出去了?”絳樹坐到鏡前,“不去,今日叫他見得多了明日反倒不好。”清歌點點頭放下琵琶,執起妝台上白玉梳篦輕輕給絳樹梳著長發。
“想什麼呢?”絳樹看她沉默許久,便輕聲問。清歌咬咬唇道“我是怕姑娘此事不成,那麼日後……姑娘覺得明日之事大概可有幾分勝算?”絳樹聽了這話隻是不語,兩寸長的青蔥指甲卻似乎不小心在手上青花纏枝的茶碗上劃過,刺耳的“吱——”一聲把清歌嚇了一跳,遲疑道“姑娘,是……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絳樹放下茶碗,望向鏡中與母親頗有幾分相似的眉眼,輕歎道“不要問幾分勝算,此事是必須要成,否則……這一步若走不出去,以後便是萬丈深淵,再也沒有能見天日的時候了……”窗上玲瓏鑲金紫竹簾被風微微吹起,簾外夜深海棠花睡,留待明朝婉然垂笑……
(1)hita的《桃花醉》,女子十二樂坊的什麼曲子,藍色耽美狼填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