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夢謠!
絳樹之後幾日再不出門,劉琦也沒再來過。養了幾日的傷,便到了荊襄廟會的日子。荊襄百官聚宴,劉表卻病著不能出席,隻讓劉琦邀了劉備主持。絳樹知道這一日是劉備躍馬檀溪、遇到水鏡先生的日子,心裡倒是有幾分期待。
宴會這一日天公作美,好歹是放晴了。淡銀色的陽光細細灑滿,院子裡頭雨霧的味道略微淡了一些。絳樹找出一件淺鵝黃色銀線繡瑞草雲雁的舞衣,腰際一圈柔軟的白羽,腰以下顏色漸深,及至裙擺是一圈金色,旋轉起來便如同腳踏金蓮台。挽起的發間隻插了一支紅珊瑚狀的長釵,兩端皆垂了幾條極細的流蘇。
清歌才拿過胭脂花鈿等物,絳樹卻按下她的手,笑笑道“不必了,隻要不在眾人麵前失禮就夠了。女為悅己者容,打扮得花枝招展又給誰看呢?”清歌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什麼,默默地將那些東西又收了起來。絳樹隻執過黛筆,仍舊畫了遠山眉,透過銅鏡見身後窗外海棠芭蕉相倚,丁香漸結近春梢。心中不禁泛上愁苦,輕輕歎了口氣。
出了房門卻又正撞上劉琦在院中,見她這樣的打扮不由得愣了一下,隻道“絳兒腿上的傷都好了麼,若是還未好也不必勉強……”絳樹見到他,仍是不免心裡酸澀,隻低頭輕聲道“沒事。”劉琦見她似乎不願多說,點點頭道“那就好,若撐不住,中途下來也無妨。”絳樹默然點頭應了,便尋了個托辭與清歌先離開。她一時實在不知如何再麵對他,隻得先躲著些。
宴會設在一處高台上,劉琦與劉備居主位,其他的官員分坐左右兩列。主位的屏風兩旁俱是垂地的五色珠簾,隨著日光折射出各樣的色澤來。絳樹在屏風近旁的那處珠簾後,看出去正是劉琦站在那裡微笑著舉杯向著下首官吏們說著什麼,身邊正端坐著劉備。
絳樹才要移開視線,劉琦恰一躬身,他後方一抹白色身影依稀隔簾見。絳樹細看了一眼,原是趙雲在劉備身後。見了他,幾天前那次見麵便又浮現在腦海中,以及那清潤的聲音“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凝香閣的生活外人看著雖好,可也許她並不喜歡那樣。”素昧平生,他竟這樣懂得。可那又如何呢,這樣明白她的人,卻不是劉琦……
外頭開場的客套話已說完,劉琦挨著劉備坐下,下首兩旁開始有侍女卷起珠簾,晃動的五色珠串掛上簾鉤,兩邊各自走出一列靚妝妍麗的舞女,翩然而至中間那處高台上。那些舞女身姿嫋娜,一色的粉紅刺繡妝花舞裙,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待她們圍著高台邊舞過兩圈,才有兩名侍女由眾人中穿過直至主位旁,兩個人一同打起那一處簾子,珠簾搖動,五色流光跳躍在座席中,座中之人不由得都望過來。絳樹於五色珠光後嫣然一笑,娉婷而出。目如秋水,眉似遠山。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醇濃染春煙。座下一陣低聲議論,道是原來方才那些都是襯托她罷了。
絳樹也不理會台下各樣的目光,隻款款走向高台中央。雙色緞芙蓉繡鞋底子輕軟,無聲無息地踏過柔軟的地毯。樂師奏起南國柔婉的清商調,舞女們挪動舞步將絳樹簇擁在正中。回身舉步,舞步輕移,便似柳搖花笑初潤顏。座下起坐喧嘩聲四起,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釵溜……
絳樹今日這舞是極普通的一支,她總是記著母親的話的,醉月舞隻在一人麵前才最美,那人卻不願看,她也不必去舞了。絳樹也沒有去注意有多少目光在她身上,隻於這高台正中見城內蔡瑁已在調兵包圍。宴席進行正酣,賓客們杯盞相碰的喧囂聲不絕於耳,連趙雲亦被劉備叫去見下首眾人,城中之勢竟是無人察覺。
一曲舞罷,絳樹想了想,悄悄於台上退了下去,執了酒壺盈盈笑著向主位處走過去。下首眾人隻道她是去斟酒侍宴,便無人過於注意。劉琦正與下首一名官員相對把盞,劉備原是獨自居於主位處。絳樹行至劉備麵前,行了禮恭敬道“前幾日多謝皇叔相助,絳兒敬皇叔一杯可好?”
劉備看她一眼,笑著點點頭遞過酒樽,“姑娘客氣了。”絳樹走近兩步執起酒壺,卻趁著向前低頭之際低聲道“皇叔快走。”劉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略微愣了一下,“什麼?”絳樹不動聲色將酒樽一轉,凸出的樽口朝向了西麵,隻低低重複了一遍“快走。”劉備再不作聲,已是會意,卻仍是鎮定地抬頭先由著她敬了酒。
絳樹轉身離開後,餘光瞥見劉備悄悄離席,心下稍稍放鬆了些。此時府上一個仆從匆匆而上至劉琦身旁耳語一番,絳樹在稍遠處隻見劉琦聽罷驚慌地望向劉備座席處,心下明白他已經知道了蔡瑁的動作。而劉琦不見劉備,隻記得絳樹才從主位處過來,於是匆忙上前拉了她去僻靜處急道“絳兒,皇叔他……”
絳樹自是不甚擔心,隻平靜道“皇叔已經走了,東、南、北三麵都被圍,便讓他從西麵走了。”劉琦聽了這話更是大驚失色,慌張道“西麵有檀溪阻隔,對麵是懸崖峭壁,千軍萬馬都不易過,這不是……”他到底是不敢再說下去,回過頭望向仍在席中的趙雲,輕聲道“過一時趙將軍必會來問吧,若皇叔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該如何交代……”
絳樹看著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忽地輕笑一聲緩緩道“路是我指的,怎麼能連累公子,趙將軍若來問時,我就帶著他去找好了,若是真有什麼不測……”絳樹頓了一頓,隨意理了理鬢發,眼神轉向一旁,語氣閒閒,“若是那樣,就讓他把我就地殺了謝罪就是。”劉琦皺眉看著她半晌不語,許久卻道“絳兒,你哪怕是賭氣,也彆說這樣的話……”
絳樹聽著那話裡雖是責備,語氣卻似有幾分溫柔的意思,才想抬頭看他,隻怕又是自己多想,終究作罷。低著頭不多時便見那已經熟悉的一抹白衣身影來到身邊,“敢問公子,我家主公……”劉琦猶豫一下,客氣笑道“將軍放心,皇叔已經平安離開,過一時琦多派些人領著將軍去附近找找……”絳樹抬起頭,輕聲卻堅定道“我帶著將軍去吧。”兩個人聽了俱是一怔,劉琦不料她真如此說,心急之下忙輕斥道“絳兒,彆胡鬨!”
絳樹卻不理會,隻望向趙雲道“是我為皇叔指的路,與公子無關。絳兒隨將軍去,若皇叔受了一星半點的傷,絳兒任憑將軍處置。”趙雲打量她半晌,說不清是什麼神情,隻平靜道“姑娘言重了。若是姑娘真的知道主公去向,便勞煩姑娘了……”
絳樹答應下便回房更衣,換了身月牙白的男裝。庭院中下人牽過馬,趙雲與手下軍士已在一旁等著她。劉琦上前親自執了馬頭,待絳樹過來又扶她上馬,猶豫半晌終是輕歎一聲關切道“小心點,早去早回。”絳樹聽了不由得心頭一酸,忍了淚意輕輕點頭“公子放心。”劉琦欲言又止,終究道“等你回來,我有些話告訴你……”絳樹還未及發問,劉琦又高聲道“去吧。”駿馬揚蹄一聲嘶鳴,一行人馬便向著西郊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