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夢謠!
絳樹接下來幾日幾乎都是閉門不出,也沒有同趙雲見過麵,數日間隻是與黃夫人相伴最多。黃夫人許是怕她悶壞了,總想叫她出去走走,絳樹不好解釋,隻是想方設法地推脫。然而黃夫人總是有各式各樣的主意,這一日又說自己有彆的事情,讓她去送些東西給諸葛亮。絳樹心中無奈,知道她定是看出了自己這幾日心緒不佳,因此她一心想讓自己出去散散心。於是也不忍太拂她的意,並未怎麼推辭便拿著東西去了。
一路到了營帳,紅漆描花的盒子打開,不過是一盤子金絲酥罷了。諸葛亮不由失笑“就這個,還叫你專程跑一趟送來?”絳樹見了也不知說什麼好,隻得道“大概是姐夫這幾日事忙回去得少,姐姐有心掛念。”諸葛亮看看她,笑道“你倒明白。說起來,你可是有幾天不出現了,自然知道也有人掛念你。”
絳樹經他這一提,又勾起了煩心事,不覺皺皺眉道“恐怕沒有,就算有,掛念的怕也不是我呢。”“這是怎麼了?”諸葛亮有些意外,隨即放緩了聲音勸道“說說吧,他是怎麼得罪你了?若是他不好,姐夫替你做主就是了。”
絳樹壓抑了數日的情緒,也恨不得一吐為快,聽他這樣說,便把那日同周瑜見麵與其後的事情都說了出來。諸葛亮默然聽罷,微微訝異道“你同周瑜見了麵?”絳樹沒有給他多問的機會,搶先道“是,難道軍師也認為我是通敵的細作麼?”“自然不是,子龍也不會那樣認為。何況縱然有南郡之事,現在我們同江東還是盟友,怎會有通敵一說……”諸葛亮鄭重地解釋罷,爽朗一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情,傻瓜,他那可是為你好。”
“什麼?”絳樹一頭霧水地問了句。諸葛亮正要解釋,忽然有親兵進來似乎有要事稟報,諸葛亮一時便沒有繼續同她說下去。絳樹雖還惦記著他那話的意思,然而聽見是軍中要事,又想起前些天的事情來,終究覺得不痛快,默默轉身退了出去。
過幾日是除夕,絳樹原本以為這戰場邊上的新年不過是草草地過去,然而諸葛亮卻極力主張要好好地過這個年,絳樹想,大概是因為他對即將到來的那一年胸有成竹,想提前慶賀一番吧。劉備對這個軍師一向言聽計從,這又是諸葛亮出山以來在軍中度過的第一個新年,自然都順著他的意思。於是周瑜與曹軍還在南郡城下鏖兵,而劉軍這一邊已是熱鬨的過年氛圍。
除夕這一日下起了大雪,因了這“瑞雪兆豐年”的好預兆,氣氛格外熱烈些。但是畢竟是在軍中,雖說熱鬨,過得卻也簡單,無非是辦個豐盛些的晚宴,宴罷各自回去守歲罷了。絳樹原本想著老老實實地與幾位家眷夫人們一起過這一晚,甘夫人卻臨時叫她去中軍帳送些點心。
帳中暖洋如春,劉備兄弟幾個與諸葛亮竟是都在那裡,圍著爐火坐著閒談,倒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溫馨景象。絳樹一眼看到趙雲也在,心頭頗有些不是滋味。諸葛亮在劉備身旁正對帳門坐著,第一個看到了她,忙招招手道“哎,過來過來,你來得正是時候,正講著些舊事呢,你一定愛聽那些。”
絳樹猶豫了片刻,終是走過去在諸葛亮身邊坐了。趙雲隔著中間的爐火就在她對麵,絳樹卻是刻意不去看他。在場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他們的關係,見此情形俱是有些不解與尷尬。帳中一時寂靜,時而有雪壓斷樹枝的“喀嚓”一聲,隔著厚厚的帳簾聽不真切,隻像是火中的炭爆裂的聲響。諸葛亮先開口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問絳樹道“外麵的雪還是下得很大麼?”絳樹撥一撥眼前的炭火,輕輕“嗯”了一聲“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姐夫聽聽這聲音,也可知雪有多大了。”
劉備聞言望著諸葛亮溫和一笑道“今日這大雪,倒叫備想起去歲這時候第二次去臥龍崗尋訪先生,也是這樣大的雪。”他沒有叫他“軍師”,而是用的舊時稱呼,顯得格外親厚些。絳樹抬起頭,見兩人相視一笑,諸葛亮輕輕點一點頭道“竟然這麼快,已經一年過去了。”
一旁的張飛急性子地插嘴道“對呀,軍師當初叫我們請得那樣辛苦,今年此時可要好好罰上幾杯!”諸葛亮搖著羽扇笑道“好,翼德親製的桃花釀,又難得能留到這樣久,便是被罰也是好的。”眾人聽罷都忍不住笑起來,絳樹笑著搶過諸葛亮手中的羽扇扇了兩下火道“姐夫就彆搖這扇子了,叫人看著都覺得冷,還是拿來溫這酒用,過一會兒才好讓張將軍罰你呢。”
中間的吊爐上溫著的正是那一壇桃花釀,舊醅醇厚,單聞香便醉人。據說還是張飛當年在故鄉的時候釀的了,那一年的桃花最好,釀成了那麼幾壇便隨身帶著,連他這樣嗜酒的人竟都不舍得隨意享用,隻在特彆的場合才會擺出來。說到酒上,張飛興致更高,拊掌大笑道“如今這還不算什麼,過些日子若真打下了南郡取了荊州,我就把那些個陳釀全搬出來,大家不醉不休!”說著又轉向諸葛亮道“哎,軍師究竟打算咱們什麼時候出手啊?”
諸葛亮微笑著徐徐道“不急不急,且候著消息,等到了那個時機才好。”張飛越發好奇地繼續問“什麼時機?”“翼德……”趙雲於一旁忽然道,“今日是過節,何必還要說這些。”絳樹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亦恰自她身上掃過。絳樹心底一涼,卻維持著合宜的微笑站起身道“夫人隻是叫我來送東西,我便先回去了。”於是屈膝福一福身,再不看他一眼便退了出去。
外頭的雪仍是兜頭下著,四下裡被映得如同白晝。回到房中卻是撲麵而來的暖意,張飛夫人夏侯氏不知何時也來了,湖綠色的衣裙重重疊疊了幾層,挽著一個嬌俏靈動的墮馬髻,正同甘夫人與黃夫人圍坐一起,一麵做著什麼東西一麵閒話家常。黃夫人回頭見她進來,迎上去笑道“還以為你要留在那裡了呢,不過回來也好,還剩下的幾個蓮花燈可就交給你了。”
“蓮花燈?”絳樹不禁有些疑惑。夏侯夫人回頭一笑道“是呀,留著上元節要用的呢。”絳樹怔怔地看著那些做好了的粉紗竹骨的蓮燈,她自小從未在上元節放過河燈,關於蓮燈的記憶,卻是中元節。每一年的中元節,她會看著姨娘在河上放一盞一盞蓮燈,那光帶蜿蜒而去的樣子是很美的,每當那個時候,姨娘總是一言不發,望著遠去的盞盞蓮燈默然出神。中元節的夜風總是有些陰森的意味,據說那是祭奠逝者的日子……
絳樹忽然心頭有些發酸,自己也不知是佳節思親的緣故還是近日一直委屈心緒未解,竟有些哽咽的衝動。轉念一想自己才知道了身世,也該祭奠一下素未謀麵的父親才是。雖然知道今日除夕,這想法並不合時宜,然而實在覺得心頭悶悶的不舒服,於是上前拿了幾盞笑笑道“有幾年不曾放過這個,倒有些等不及上元節了,左右也做了這麼多,姐姐就讓我先拿幾個去玩可好?”
黃夫人微微驚訝,很快也就恢複了神色道“這倒是沒什麼,不過,你是要去哪裡放呢?”絳樹想了想道“營地裡頭自是沒有合適的地方,我到外頭去,不會走太遠。”黃夫人擔憂地望著她,“天色晚了,又下著雪,還是不要出去的好,明日白天再去不行麼?”絳樹拿過鬥篷,朝她寬慰一笑道“姐姐放心,我去去就回,不會很久的。”而後也不再多說,將那幾盞燈捧在懷中便徑自向外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