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能講出“殺惡即為行善”的話來,見識不俗,修心有成,可惜年歲太老了。
中年男子故意刁難問道:“山上也有強盜抓來的無辜村民和女人,你如何分辨誰是惡人,誰是村民百姓?黑燈瞎火的,不怕殺錯了無辜?”
老主持辯解道:“這山上向貧道攻擊者,皆為惡人,殺之無辜!被抓來種菜種莊稼的村民,他們躲在後山窩棚,夜間不敢外出。”
好簡單的道理,中年男子一時間無語。
跪倒在血泊中的匪徒們,瑟瑟發抖,他們有人早早丟掉刀槍,還不是同樣不能幸免?
年輕男子有些不喜老道的無禮態度,咄咄逼人質問道:“你為何不上報官府,由官府派遣士兵前來剿滅山匪強盜?你代官行事,便是不對。”
老主持抬起頭,嘴角扯起一絲譏諷,又低下頭道:“神仙大人明鑒,官府派兵圍剿渾山寨,不下十次,渾山寨至今山匪為患,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隨便問一問求饒的匪徒。”
“前些日子,五名渾山寨強盜夜襲貧道所在道觀,被貧道生擒活捉,遞交給縣城衙門,由縣尉大人親自審案,最後將貧道打發回轉,沒有任何回應,待貧道夜間返山,發現破舊道觀被燒成一片白地,貧道咽不下這口惡氣,便乾冒性命之危前來渾山寨,替道祖討回一個公道。”
十餘苟延殘喘的匪徒,差點氣得吐血。
一個個在心底將惹出禍事燒掉道觀的家夥,罵得狗血淋頭,問候其十八輩祖宗。
惹誰不好嘛,偏生招惹回來一個滅門災星。
害得他們跟著掉腦袋,太冤枉了。
年輕男子繼續刁難追問道:“你既然有本事,為何以前不出手,任由山匪橫行鄉裡,不除掉為禍一方的山匪賊窩?”
當然以他的修士手段,自是瞧不上老邁道士的江湖把式。
老主持內心嗤笑對方的胡攪蠻纏,一板一眼回答:“貧道不是本地道士,兩年前從五千裡外的千林觀雲遊至此地,在夕水觀掛單,與前任主持交談相投,受郝主持托付接管道觀,不了解五十裡外的情況。”
他沒有正麵回複,對方似乎不滿他的態度。
他沒覺著自己的態度有甚麼問題,難道要他像地上磕頭求饒的匪徒?
他除了跪拜道祖,這世間還沒有誰能讓他下跪恭敬。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又如何?
他不認為自己冒險上山誅賊,有甚麼錯處?
官府要是能指望,地方上不會鬨幾十年匪盜。
中年男子一個眼神阻止手下還要發難,百年暗界大戰,各王朝缺乏修士鎮壓氣運,導致各地戾氣滋生,此地匪患便是疏於管理之失。
“老道長仗義出手,為民除害,倪某佩服,待明日白天,替老道長向官府請功。”
“不敢,貧道不敢居功,再則方外之人圖清靜,不喜鬨得人儘皆知。”
老主持欠身委婉拒絕。
不給他扣上“代官行事”等亂七八糟罪名,他就謝天謝地。
他不想和官府打交道,官字兩張口,怎麼說都有理,太累人了,他隻想將道觀重新修建起來,清清靜靜念經修行。
中年男子沒有勉強,問道:“道長怎麼稱呼?”
老主持再次欠身,道:“貧道俗家名叫徐源,此地事已了,貧道先行告辭。”
得到允許後,柱著木棍退後三步,轉身往山下曲折小道緩緩而去,據守山路各處險要的匪徒早已跑光,他一路順利,摸黑往西南山間走了。
路過一處溪水,用空酒壺裝了些清水喝,停下來將木棍仔細清洗一番,洗手淨麵,一雙布鞋沾滿血泥,回去得好生洗涮。
返回道觀山下已是翌日清早。
在山洞好生歇息一天,將衣袍鞋子等物洗淨晾曬乾,隔天走去鎮上采買物品。
遇到不良人隊正,那叫石誠的隊正很是驚喜,將老主持拉去路邊。
“徐道長,你還不知道吧,渾山寨的山匪賊窩,已經被官兵一夜間徹底剿滅,據說山頂上殺得屍橫遍地,沒處落腳,活捉了十六個山匪,目前正在四處搜捕捉拿賊人的眼線,你不用東躲西藏了。”
“唉,貧道那幾日在縣城,夕水觀被強盜一把火燒光了。”
老主持與隊正說一陣話,道:“貧道立了些許功勞,得了些賞銀,欲將道觀重新修建起來,石隊正你人頭熟,想拜托你幫貧道找些工匠人手,道觀不用修得太大,比照以前規模式樣即可。”
“道長放心,石某幫你找幾個可靠工匠頭,將燒毀的道觀重修起來,也是功德一件。”
隊正滿口答應,他可以叫自家族人去承接活計。
後麵數月,老主持暫時居住在後山洞窟,他每天做完功課,必定上山親力親為參與修建道觀和後院,眼見著一座簡陋小道觀漸漸從無到有,趕在隆冬大雪前完工。
支付了剩餘工錢料錢,打發工匠學徒們下山。
老主持布置一番,掛上匾額,將定製的道祖像請進大殿正堂,上香念經,完成簡單儀式,夕水觀重新恢複香火。
將菜園和莊稼地再次開辟出來,清清靜靜,功課修行,勞作品茗,並不覺清苦孤寂,去城裡買回各種道家經書典籍,閒時寫字畫符看書,自得其樂。
來年春上,青黃不接時節。
五裡外的鄰村,有黑瘦漢子送來一個十歲男童,請求道長慈悲,給孩子一口飯吃即可,留在道觀做什麼都行,不聽話儘管用枝條往死裡抽打。
老主持確實也差一個能跑腿能下地乾活做廚的道童,當即寫下兩份文書,答應收留名叫“董行”的小家夥到十六歲,簽字畫押摁指頭印,給了漢子一百文救命錢,打發千恩萬謝的漢子下山去了。
隔一天,又一家吃不起飯的男子送來一個名叫“陳相”的九歲男童,老主持照收不誤,支付銅錢後,言明今後再送山上的小孩不收了。
道觀是清靜地,養不起太多道童。
自此以後,老主持抽出時間教兩名黑瘦道童認字、看書,平素帶著他們種菜、作田、燒飯、製香等,慢慢地將手藝傳授出去,半年後,他便有了更多空閒時間修行看書喝茶。
偶爾站立在簡陋涼亭內,撫摸著柳葉飛刀,看著天邊白雲發呆。
進而陷入深深惘然。
他到底是誰?
他為甚記不起前塵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