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妃素有心口痛的小毛病。少女時代,自是父母掌上明珠,從小錦衣玉食,即使偶然因為感了風寒而發病,有一大家人眾星捧月般侍奉,不日即可痊愈。
自從大婚成為韓府當家主母,雖說因為劉娥之故時常鬨個肝氣鬱結,情誌失調什麼的。好在年輕氣旺,且有皇後看重,劉夫人、張媽媽更是精心嗬護,元休明麵上也以禮相待,也不曾落下什麼病根兒。
如今她最大的心結劉娥已經被驅逐離府,隻想著從此後便能讓元休回心轉意,真正成為韓王府的女主人;哪知道她在府中的日子卻比以前更加難過。
元休每日早出晚歸,根本不與她多說一句話。有時候她巴巴地等元休回來,卻隻是等到一聲冷笑。就連韓王府的下人們,一個個也都見風使舵,敬而遠之。
潘妃的奶娘張媽媽看在眼裡,急在心上,私下裡去找劉夫人多次,讓她從中斡旋,好讓元休把心收回來。可是劉夫人隻是推說自己罪孽深重,不願意再生事端。張媽媽無奈,隻得派了隨嫁丫鬟去潘府請潘夫人過來。潘夫人過府眼看女兒清減了許多,隻是十分心疼,當下就派人接女兒回府調養。並傳話給元休,隻說王妃回娘家小住幾日,調養好了身體再回府。元休樂得清靜,再說了,劉娥身體也未完全康複,眼下馬上就是隆冬時節,他除了上朝,參與政事,還要兩頭兼顧,實在分身乏術。當下便派郭槐挑了一些名貴藥材和綾羅緞匹送至潘府。還讓郭槐傳話說若有需要,儘管派人回府取來。如若府中沒有,他自可去宮中向皇後討要。
這一日,錢惟演兄妹來看望劉娥,剛寒暄了幾句,屋外竟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劉娥連忙命李思芳取來火盆,並放置香片以驅逐寒氣和碳氣。一縷輕煙嫋嫋升起,怡人的香氣在空中氤氳。
錢惟玉深吸了一口氣,笑著對錢惟演說:“劉姐姐這裡的熏香自有一股冷冽清逸的味道。”
“可不是麼,細品一下,果真如此,但不知月夫人從哪裡尋來這上等香料。”
劉娥微微一笑說:“此香能入得你們二位貴人法眼,也不算白費我一番功夫了。哪裡用得著什麼上等香料,不過是尋常的木香、藿香、乳香再加些桂花研製而成。哪像你們王府,用的都是上等的沉香、龍涎香。”
錢惟演笑著說:“你這香片裡的檀香是沒有龍涎香昂貴,但確是天竺老山檀,味道純淨芳香,也算是難得的上品。”
劉娥笑著問道:“天竺老山檀?我這裡哪有這等名貴香料,莫不是你鼻子出了問題?竟嗅出檀香味道?”
“是啊,哥哥,你怎麼確定劉姐姐這裡有檀香呢。”
“幾天前韓王找我尋些許上等檀香,以為是為月夫人尋了來做香片呢。”
“大概是韓王哥哥另有他用吧。”
劉娥眉毛挑了一下,看著錢惟演說:“你這貴公子不會隻知道檀香能做香料,還是醫治心口痛的良藥吧?”
錢惟演像是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說:“是了,是了,聽說潘妃病重,一直在娘家調養身體。”
說到這裡,錢惟演看著劉娥,頓了一下說:“有句話如果我說錯了,月夫人請不要怪罪。”
劉娥笑道:“錢大人哪裡話,小娥什麼身份,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哪裡有怪罪之說?但講無妨!”
“眼下冬至將近,曆來冬至大如年,這潘王妃在娘家小住幾日倒也罷了,如果過節還不回王府,隻怕王爺會遭人詬病。”
劉娥冷笑了一聲說:“王妃是王府女主人,那是她的家,她想什麼時候回家就什麼時候回家,比不得我們,倒是想回家,可是家在哪裡?錢大人和我說起這個,究竟是何意?”
錢惟玉·欠了欠身子,不解地看了看哥哥和劉娥,問道:“潘妃回不回王府,關劉姐姐什麼事?”
劉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說:“錢大人的意思想讓我勸說王爺去接潘妃回府呢。”
“月夫人好聰慧!眼下王妃和韓王僵持在這裡,前方戰事吃緊,聖上為此憂心,府裡實在不易再起事端。這個中的利弊是非,月夫人冰雪聰明,不用我多說了吧!”
錢惟玉點了點頭說:“韓王哥哥必是顧及著劉姐姐的感受,才同王妃冷戰的。”
說到這裡,惟玉郡主歎息了一聲說:“潘妃得到的是名分,卻一直得不到韓王哥哥的心,劉姐姐在韓王哥哥心中自是無以替代,奈何礙於身份,一直沒有個名分。可是終究都是女人,都不過是可憐之人罷了!”
“是啊,都不過是可憐的女人罷了!”劉娥喃喃自語道。當初她被逐、流產、失子,自有一股怨憤堵在胸中。她覺得都是潘妃給她帶來的無妄之災。如今,易位而處,那潘妃雖說出身名門,又是正牌王妃,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渴望得一人之心的可憐女人罷了。錢惟演觀劉娥神色,便知已然說動。忽覺氣氛有些悲涼,連忙岔了話題說:“這焚香嘛,講究的是取味不在取煙,香煙若烈、則香味漫然,頃刻而滅。取味則味幽,香馥可久不散,須用隔火才好!”
劉娥莞爾一笑,扭過頭對李思芳說:“錢大人這是有意考教我們隔火焚香呢,快去為錢大人做來。”“是!”
不一會兒,李思芳取了木炭、香爐、雲母、砂片等物出來。隻見她先在香爐裡均勻鬆散地裝上香灰,並在香灰中心挖出一個孔洞。拿火筷在火盆中取一塊燒得正旺的木炭,放進孔洞。然後在孔洞上方放上雲母當做“隔火”之物;再用香鑷將香片放置在隔片上。
李思芳一手持爐底托起香爐,一手輕罩以聚集香氣,舉到錢惟演麵前微微躬身說:“公子爺,請品香!”
錢惟演靠近香爐,緩緩吸氣品香。輕聲讚道:“塵裡偷閒,平和禪定,方得美妙。”
劉娥望了望屋外,天色已漸漸暗下來,那紛紛揚揚的雪花也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遂笑著對錢惟演兄妹說:“這品香麼,自是高雅,可我們畢竟是飲食男女,前幾日我和惠兒不但製了香片,還釀製了桂花酒呢。不知道錢大人可否有興趣小酌一杯?”
“哈哈,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妙極,妙極!”
錢惟玉揶揄道:“哥哥素日裡自稱琴棋書畫詩花茶,今日怎麼也想起了要貪這杯中之物呢?”
“豈不聞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麼!”
李思芳和惠兒抿嘴一樂,忙去廚房置辦酒菜,小小的屋子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送走了錢惟演兄妹,惠兒輕聲問劉娥:“夫人真的要勸說王爺和潘妃和好嗎?”
“是啊,冬至快要到了,王爺怎麼也得給潘府一個台階下吧,借著過節,把王妃接回府中,不是正好嗎?”
“可是,夫人就不覺得委屈嗎?還有,如果王爺和王妃和好,夫人就不怕王爺移情嗎?”
劉娥歎了口氣說:“王妃的父親還在前線,如果王妃和王爺一直這麼耗下去,王爺在倫理道義上就站不住腳,到時候授人以把柄,王爺就被動了,這是其一;其二,據我判斷,王妃命已不久,我們何必和一個將死之人置氣呢,再大的仇恨,如果人死了,也就煙消雲散了是不是?”
惠兒驚得長大了嘴巴:“王妃那麼年輕,不過就是心口痛的小毛病,如何就成了將死之人?”
劉娥說:“方才錢大人說王爺在他那裡討了檀香,可見王妃用量極大,要不然去宮裡討點就行了,檀香能夠活血祛瘀、行氣止痛,主治當胸痹痛。有一種心疾危症可夕發旦死、旦發夕死,這王妃素有心疾,最忌勞累動怒,她和王爺不睦,本就情誌不暢,如此反複,心血耗傷,她如何能夠吃得消呢?所以我說,她不過也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
一番話說得惠兒連連點頭,對自己侍奉的這個沒名沒分的女主人更是打心眼裡佩服。
劉娥悠悠地問:“惠兒,你知道戰敗對手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是什麼?”
“比他活得更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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