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關,是島國省廳的所在。
作為島國大腦的永田町,下達的命令,一切的指令都要經過霞關傳達到四島各個次級部門。
京都的特使已經與霞關的長官進行初步洽談,究竟何時能落實拯救京都的方案,還要看京都的既得利益者們打算為此付出多少代價。
稻荷神代無法阻止奶奶的決策,作為一個特權階層的年輕人,她應當為保護特權階層的利益,而不得不犧牲那些稻苗一般的普通人。
但作為平民所信賴的神官,她覺得自己應該承擔起保護庶民的責任,就算不能改變企業與個人承擔那些高額賦稅,至少也應該承擔起社家的職責,為她們的福利多出些錢。
從古老的奈良時代,這座神社便擔負著國造的職責,與下鴨神社的賀茂氏,掌控著山城國的半壁江山。把今年的稅收分給需要救濟的部民奴隸,本就是國造的責任。
折下一條代表著神明祝福的杉樹枝條,稻荷神代來到了千本鳥居的最高處。
這裡是稻荷神的第一鎮座,五稻荷之首,宇迦主神的神宮,就位於稻荷三峰的最高處。
身穿白色連衣裙的草帽少女,扶了扶黑色框的眼鏡,趁著夜色下山。
一盞又一盞燈籠,掛在千本鳥居狐狸像上,指引草帽少女的前路,途徑第二鎮座,第三鎮座。
高高在上的俯瞰,終於變成了平視,渺小而虛幻的城鎮終於變得真實起來。
今晚的伏見區也不太平,因為財政預算不足,有些道路的路燈忽明忽暗。
常有不知是來自大阪還是其他地方的女子在狹小的巷子裡轉悠。
就算是警察也不敢單獨騎著自行車巡邏。
前些日子,據說在垃圾站裡挖出了三具屍體,都是附近一些空屋裡的老人,貓吃掉老人的屍體,也翻起肚子,倒在垃圾裡,變成烏鴉的食物。
伏見區有許多老房都已經住滿了烏鴉與藤蔓,有警察突擊進去,總能發現“孤獨死”的老人,以及躺在白骨旁的寵物乾屍。
“清道夫”和警察一起從空屋中抬起一個鋪了白布的架子。無人認領的屋子最後隻能收歸國有。
這些事情隻能晚上去做。
畢竟……
畢竟,這座神域,白天還需要接待來自世界各地成千上萬的客人。
怎麼能讓客人們,甚至是那些打算在京都定居的大學精英,看到京都南部失禮的一麵?
何況,上京區,中京區,下京區的貴族太太老爺們,左京區的大學生們,山科區的藍領,還有伏見區的一部分打工人,明天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繼續在人前做好麵子工作。
怎麼能讓京城人丟臉?
也隻能儘量指引遊客不要接近那些破敗與混亂的地方。
京都共有二百五十萬人口,其中一百三十萬是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
一到十八歲的人口大約在三十萬,除此之外,還有十五萬在讀大學生。
不足一百萬的勞動力,維持著這座二百萬人的城市正常運轉。
作為“鄉下工地”與“混居”之地的伏見區,一直被視為是這座城市最混亂的所在。
儘管這裡有上百座全島國最賺錢的神社,但並不代表神社的四周也是神明庇佑的範圍。
好比現在,稻荷神社之外就坐著幾個來路不明的家夥。
渾濁的視線,讓人感到不安。
兩名換好便裝的神官攜帶著防身武器,跟在稻荷神代的身後,高聲喊道。
“大小姐,你要去哪裡?”
那些來者不善的家夥見到這種陣仗,自然就會退散。
“東京。”
“這就為您備車與訂票。”
“麻煩你們了。”
“哪裡的話,您是稻荷神社的未來,如果由您代表神社,與財務省洽談,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說不定這將是記載在風土誌上的美談。”
乘車一路向北,來到下京區的京都站。
破敗與荒涼不見,隨之而來是良好的治安以及繁華的夜景。
這裡是京都的門戶以及麵子,隨處可見的是穿著華麗的和服少女,以及談吐優雅的好少年。
走進京都站的候車室,抬高稻草帽的稻荷神代看到這樣一條紮眼的標語。
——與其做一個勞累的五十萬,不如做一個快樂的三十萬?
這裡的五十萬和三十萬指的是每月的收入,這個標語大概是希望京都的青年能夠在京都就業。
每一個看到這條標語的白領女青年都對此露出鄙夷的目光,她們是住在京都,乾在大阪的打工者,因為京都實在找不到高新水的工作,所以才要這樣每天坐三十分鐘的列車,來回折騰。
稻荷神代甚至聽到她們說出這樣一句話:如果一個月肯給我五十萬,再疲憊又算什麼?隻是你給得起嗎?
這座城市的活力來源於世界各地的遊客,以及那些來京都大學求學的年輕人。
這座城市的喪氣來自於這座城市的老人,以及那些得不到就業機會的青年打工者。
然而前者隻能為這座城市付出30的稅收,後者則能貢獻出70……
顯而易見,哪怕從經濟上來說,後者才是京都應當保護的自己人,前者不過是客人。
要拯救京都的辦法本質上隻有一個。
——留住京都的年輕人!
……
……
新乾線的臥鋪雖然柔軟,但是稻荷神代卻睡不著覺。
無論京都的未來如何,起碼三十年內,伏見稻荷神社的地位絕不會在自己這代動搖。
但這份杞人憂天的焦慮感,卻折磨得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合上眼睛。
一旦用稻草做的帽子蓋住眼睛,她似乎看到了她之後的幾十年,這座延續一千三百年之久的大社將經曆不亞於源平之戰的大亂,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