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如果張居正一開始就表現出不想回鄉丁憂,那他的品德就會因此被徹底否定。
如果是宮裡要他奪情,他隻是奉旨而已,就另當彆論了。
雖然在夫子眼裡,他應該抗旨才對,堅持回鄉為父守孝。
而此時的張居正,也是一個人靜靜坐在書房裡,他沒有守在靈堂,而是讓自己兒子在那邊。
經過這一天時間,他已經把要回鄉丁憂的消息放出去了,來的官員不少,張居正在他們祭拜過後,都是拉著他們囑咐一番。
自然,這些話都是奔著他離開朝堂後,希望大家能繼續支持他已然掀起的大明政治改革。
在大家麵前表現出他離開後的擔憂,導致半途而廢。
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
反對的人太多,考成法推出,就在官場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次福建清丈之事,雖然反對的言論小了許多,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不過是敢怒不敢言。
有了劉台之事玉珠在前,誰還在撓虎須。
所以,他隻有表現出對新政的擔心,才是人之常情,才是合情合理的。
做了這麼多,張居正其實最擔心的還是根本,那就是宮裡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太後和皇帝到底能不能被馮保說動,選擇奪情?
對此,張居正還真沒有太大把握。
張居正自認為並非一個貪戀權利之人,但他也知道,進入仕途數十年,他心中的理想正在逐漸一件件變為現實。
可突然到來的父喪消息,很可能直接打亂他的布置,讓此前的努力功虧一簣。
實際上,知道馮保到來前,張居正自己也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
但是,馮保的到來,卻帶來了李太後提醒他當初的約定,那就是後宮需要他穩住朝局,相應的,也會保證他的地位穩固。
當初,張居正和馮保聯合針對高拱,看似隻是他們三方勢力之間的博弈,但實際上在高拱不知道的背後,李太後為了兒子,小皇帝朱翊鈞能夠穩穩守住權利,也參與其中。
雖然,張居正那時候並沒有提到要進行所謂的政治改革,但是李太後和馮保,卻明確他將成為大明內閣的首輔,並將保證他地位的穩固。
而相應的,張居正要保證馮保在朝堂上的利益,要保證朝堂穩定,待小皇帝長大後順利接掌權利。
他們之間形成的,秘密的權利核心是把魏廣德等內閣閣臣排除在外的。
張居正很多時候看似是對魏廣德的妥協,其實不過是為了做給朝堂諸公們看的。
他張居正,首輔的權利,也是被次輔魏廣德製約的,並不能一言而決。
否則,他的行為很容易被朝臣批上“獨斷專行”的罪名,聯合起來反對他。
所以,現在就需要看馮保和李太後到底怎麼看待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
如果李太後還需要他穩定朝局,那麼就會“奪情”,繼續保證他大明內閣首輔的地位。
而如果李太後覺得魏廣德等其他閣臣也能做到,並不是必須他張居正來做,那這次很可能就不會“奪情”,會讓他交出權利。
實際上,已經深諳政治之道的張居正很清楚,想要保證小皇帝皇權穩固,最好的辦法就是換掉他,讓其他人接替他首輔之位。
這樣,再等上幾年,萬曆皇帝朱翊鈞就到了親政的年紀,新的首輔在任上不過幾年時間,根本達不到全球的,隻手遮天的程度。
這樣,皇權才能真正落到小皇帝手裡。
但是,馮保的提醒,張居正並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李太後對他的試探。
“唉”
終於,書房裡傳出張居正長長的歎息聲。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留在朝中,不回鄉丁憂的後果,那是攔了彆人的道,清流那幫人肯定會因此看他不順眼。
可他能怎麼辦?
後宮的態度更像是試探,若是自己這次不能如了李太後的意,那三年後自己到底還有沒有機會起複負都是個難題。
但若真是半推半就選擇奪情,那科道言官想必也會打雞血似的瘋狂彈劾他不守孝道,枉為首輔。
離開,那就是徹底放棄權利核心,很可能再無出頭之日。
以魏廣德的性格,他肯定是不會選擇得罪天下百官,去推動所謂的政治改革的。
就在張居正胡思亂想之際,馮保正跪在慈寧宮裡,向李太後稟報張府之事。
“你是說他也很搖擺,並沒有確定是去是留?”
“是的,太後奴才不敢隱瞞,首輔他似乎並未下定決心。”
“你把哀家的話說了後,他怎麼反應的?”
“首輔大人很是惶恐,不過他也說了,即便是接受奪情,怕也會引起朝堂上下一番震蕩。”
“馮保,哀家問你,若是皇帝奪情,對朝廷好還是不好?”
就在這時,李太後端莊的麵容不經意間露出一絲淩然,雙眼緊緊盯著馮保。
“這”
此時,跪地的馮保低著頭,卻是不敢抬頭看向上麵。
“你照實說,之前首輔的新政,對於朝廷是好是壞?”
李太後雖然是女流,看不出張居正改革措施的對錯,但是大明朝廷存在嚴重問題,她還是能覺察到的。
嘉靖以前,朝廷就出現了虧空,不過當時還有太倉老庫打底,所以朝廷支用並不受影響。
但是到了嘉靖中後期,因為老庫用儘,朝廷支用不足,各種問題就暴露出來了。
後宮,也感受到朝廷財政困窘之苦,因為在隆慶皇帝在時那些年,後宮隻更換了三次頭麵。
按說,皇帝為後宮妃子打造首飾,不過是小事一樁。
可就是要朝廷銀子的小事兒,戶部就是推三阻四,遲遲不願給錢。
那時候開始,李太後就開始注意外朝之事。
選擇和張居正合作,就是因為馮保暗示,如果張居正成為首輔,那內廷就不會再受錢財不足之困。
而這些年,內廷所需,前朝有求必應,所以讓李太後也對張居越發信任起來。
特彆是封太後時,按說他應該是太貴妃,但張居正選擇把她抬到後位,更是讓她歡喜。
太後,本來應該是陳太後死後或者她死後才能獲得的殊榮。
她已經習慣了讓張居正主持外朝事務,因為讓她事事順心。
至於另一個顧命大臣,通過馮保的幾番試探,似乎並不是最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