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再次深深看了潘季馴一眼,回望洪澤湖大堤,魏廣德終於還是歎口氣說道:“那這裡,以後不知道還會變成什麼樣子。”
“或許,或許會更加雄偉,如北地綿延萬裡的長城般屹立在這片大地上。”
潘季馴輕聲接話道。
“一百年,二百年以後”
“管不了那麼多了。”
魏廣德剛要再說上一句,潘季馴已經打斷道。
魏廣德低頭,想了很多。
他已經意識到這件事兒做下去,就不能停,不僅要騙天下人,還要把皇帝也騙了。
是的,他們都不敢把殘酷的真相說出來。
“如果,朝廷截斷運河,全力保黃,效果是否會更好一些?
在河道建壩,拆毀那些減水壩,讓清水儘情衝刷河道?”
魏廣德再次抬頭,又試探著問道。
“效果會有,對那有限的很,工部實驗已經確定了,隻會減少淤積,但絕對達不到理想狀態。
何況,一旦斷絕漕運,天下震動,運河兩岸百姓又該如何?”
潘季馴答道。
他不是迂腐之人,在朝廷大肆開海,特彆是不斷增加漕糧海運後,他也有想法,那就是乾脆放棄保運。
不過反複思索後他還是發現,根本很難治。
黃河的泥沙沒辦法解決,治黃就是空談。
“那就繼續吧。”
魏廣德歎口氣,輕聲說完話,轉身就朝著遠處轎子走去。
他不想再呆在這裡,太難受了。
明知道每年數十萬兩銀子砸進去,屁用沒有,但他和張居正,還有朝廷其他官員都得在皇帝麵前說這是個好辦法,工程建成就能解決黃河水患。
睜著眼睛說瞎話,魏廣德私底下還是會覺得臉紅。
現在臉紅,總比在皇帝麵前臉紅被發現的好。
魏廣德坐進轎子,對外麵喊道:“回京。”
“啟程回京。”
外麵隨從對周遭大喊一句,隨著轎夫齊聲呼喝,大轎被抬起,向著北方而去。
“天地本不全非人力所能為也.”
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裡,魏廣德低聲不斷呢喃。
看著手邊茶幾上那本書冊,藍色書皮上三個大字——“西遊記”,魏廣德有些氣惱的拿起又狠狠砸到轎底,阿茲踩上幾腳。
這本陪伴他從南京到這裡的書,算是徹底廢了。
七八日後,一條官船悄然停泊在通州府張家灣碼頭上。
碼頭邊,一群官員再次等候多時,等魏廣德出船艙時,一群人就在岸邊向他不住拱手行禮。
待船停穩後,魏廣德從跳板下船,和他們又是一陣寒暄。
“本想著悄咪咪回京城,怎麼勞諸公來此等候,實在是善貸有錯。”
“魏公多慮,魏公為國事奔波.”
一頓彩虹屁後,魏廣德很受用,招呼大家進了轎子一起往京城去。
通州城肯定是不去的,距離不遠,還不如直接回京城,還能吃一頓洗塵宴。
酒宴散場後,魏廣德還沒急著回府,在旁邊廂房裡,申時行簡單把他離京後發生的事兒都說了一遍。
內閣,才是最接近權利核心之所,什麼消息都瞞不住。
沒什麼大事兒,除了出使歐羅巴使團外,要說大事兒也就是宮裡那件了。
彆說,魏廣德還真知道此事。
如果沒有意外發生,那王宮人肚子裡的就該是後麵的光宗,也就是“紅丸案”的當事人了。
“此事是宮裡處理的?”
魏廣德皺眉問道,聲音不小。
喝了酒,雖然沒有最,但確實控製不住嗓門。
“是,沒有讓內閣參與,是兩位太後決定的。”
申時行小聲說完,略有些疑惑的問道:‘魏公難道以為此事還有疏漏?’
他聽出魏廣德語氣似乎有些不對,隻是他也想不明白。
畢竟,事兒是彆人的,沒有設身處地自然想不到很多東西。
魏廣德也就是在後世看到記載,才知道有這麼件事兒。
隻能說那王宮人就是命苦,也包括他這個未來會成為皇帝的好大兒。
不過魏廣德不確定這一輩子他是否還有機會成為那個短命皇帝,畢竟他已經改變了許多,特彆是皇帝大婚都因他推遲。
不過,最關鍵還是看王喜姐的肚子爭不爭氣,能不能生出皇嫡子。
魏廣德搖搖頭,他沒法說,不過他通過那件事兒就能看出萬曆皇帝生性涼薄的性格。
“宮裡定了就好,我們是外臣,其實也不好插手宮裡的事兒。”
魏廣德如是說道。
坐在回府的轎子裡,魏廣德腦海又一次天人交戰。
這次的事兒給他又提了個醒,那位皇帝對外臣狠,對自己親兒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回頭找機會得試探下他的性格到底如何,如果能教導回來最好,否則這事兒還真不好辦。
萬曆朝太子之爭間接導致了“紅丸案”發生,引出“移宮案”,也正是這些事兒讓東林黨成功抓住機會上台,左右明末政局二十載,最後明朝滅亡。
最簡單的破局之法就是王喜姐生個皇嫡子出來,還要能長大,就能徹底扭轉未來曆史。
不過生孩子的事兒,真的是天命,沒法子乾擾的。
隻是,魏廣德忽然覺得腦子裡有團漿糊了,記不得萬曆皇帝寵的那個到底是萬貴妃還是鄭貴妃了。
迷迷糊糊之間,魏廣德就在轎子裡睡著了,不久就傳出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