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毫無意外。
翌日清早,老孟再去印刷廠時,態度陡然轉變,也不再堅持籌辦西家行了。
勞工裡的強硬派本來就少,張連富一經被捕,老孟又臨時變卦,如今更是心灰意冷,狀如散沙。
大家很快就有了妥協的打算。
於是,接下來的談判進程,也顯得格外順利。
經過雙方共同商討,最終決定於當日下午陸續複工。
老孟因為投了讚成票,受到朱總辦嘉獎,趁機請了半天假,會議結束以後,便連忙返回家中,等候兒女平安歸來的消息。
等待的過程並不漫長,可兩口子心急如焚,每分每秒都感覺備受煎熬,直在屋子裡轉圈兒拉磨。
老太太倒是氣定神閒,該吃吃、該喝喝,渾像個沒事人似的,時不時還有點不耐煩。
“哎呀,彆晃悠了,孩子保準沒事兒!這是綁票,又不是拍花子,咱家也不襯什麼錢,人家綁你孩子,除了逼你投票複工,還能圖啥?”
老太太念叨著捶了捶腿,搖頭歎道:“小年輕的沒經過見過,碰見點事兒就抓瞎,這家沒我能行嗎?”
果然,沒等多久,就聽見外屋地傳來一陣敲門聲響。
“咣咣咣!”
事發突然,動靜不小。
媳婦兒在家苦盼了一天一宿,臨到此時,卻不敢應門,隻躲在老孟身後,推搡著說:“快去開門呐!”
老孟連忙奔去外屋地,推開房門,卻又忽地愣住。
門外不見兒女,隻有三五個陌生男子,身穿黑綢短打,頭戴西洋禮帽,麵容冷硬,有恃無恐。
楊剌子帶人來的,直勾勾站在原地,也不說話,隻抻脖朝屋裡掃了兩眼。
“大哥,現在印刷廠已經複工了,我孩子呢?”
老孟焦急詢問,楊剌子卻不搭腔,忽轉身朝斜後方的街麵兒上招了招手,也不知到底有何安排。
夫妻倆不敢多嘴,隻好靜觀其變。
很快,就見街麵兒上有人走過來,一個肩扛兩口麻袋,一個手提高筒鐵壺,來到門前,也是二話沒有,隻把這幾樣東西放在門檻兒裡,緊接著便轉身走了。
老孟低頭看向麻袋,那大小顯然沒法裝人。
正有些困惑,忽然發現楊剌子等人也要走,便急忙往前邁了兩步,問:“誒,大哥……我、我孩子呢?”
楊剌子應聲回頭,指著老孟,命令道:“老實擱家等著,彆出門。”
老孟不解其意,更不敢冒然追問,便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莫名離去。
媳婦兒著急,見人走遠了,連忙責備道:“你不會說話呀,剛才怎麼不問問咱家孩子啥時候能回來啊?”
“這……他們不是說了,讓咱擱家等著麼。”
“窩囊廢,啥都指望不上你!”
媳婦兒不禁埋怨起來,但不管怎麼說,好歹也算有消息了,隨即又看了看戳在門口的麻袋。
“這是啥,你快過去看看呐!”
老孟點點頭,走過去蹲下身子,將兩口麻袋逐次拆開,緊接著猛轉過來,臉上的神情倍感詫異。
“大米。”
“啥?”
“大米和白麵,還有一桶油。”
老孟重複了一遍,媳婦兒難以置信,忙湊過去查看,整個人頓時呆在原地。
真是大米和麵粉,白得像雪,每袋足有二十斤重,還有一桶豆油,那就更金貴了,尋常人家哪能吃得起?
正詫異間,裡屋突然傳來一聲幽怨。
“我都老些年沒吃過大米了,你爹沒能耐,你也不孝順,都不給我吃,我這輩子過得苦啊!”
每到這種時候,老太太的耳朵可就尖了。
兩口子沒應聲,困惑之餘,卻也平添了一絲欣喜。
“這算什麼意思啊?”媳婦兒問,“總不至於還感謝咱們吧?”
老孟雖然也有這種想法,但卻感覺自己不配,忽又發現米袋裡裝著一封信,便急忙拆開來看。
“信上寫的啥?”媳婦兒著急追問,“是不是說咱孩子啥時候回來?”
老孟搖了搖頭,說:“這是封推薦信。”
“推薦啥?”
“推薦你去八王寺汽水廠當女工,每月能開二十元薪餉。”
媳婦兒一聽,臉上就見喜色。
她原先在奉天紡紗廠,每個月拚死累活,加班加點,才能勉強掙到十六元。
汽水廠的規模遠不如紡紗廠,工錢卻多出四元,想來那職位應該是個管事的小工頭。
“這是江老板給咱安排的?”
“彆扯了,他那樣的大老板,哪有功夫管這些小事兒。”老孟說,“不過,肯定是跟江家有關就是了,這落款上寫的是王正南,你聽過這人嗎?”
媳婦兒搖了搖頭:“你都沒聽過,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階層跨度太大,雙方如同是兩個世界的人,平日裡毫無交集可言。
他們或許聽過南風的鋪麵,但卻不知道那鋪麵屬於南風。
說話間,敲門聲再次響起。
老孟一驚,連忙起身開門,結果門外仍然不見兒女,但這次的訪客他卻認識。
“喲,這不是韓大夫麼?”
來人是大西關有名的老郎中,家裡開醫館的,平時絕少出門看診。
老孟雖然請不起他,但同住在一條街,總還是聽過見過的,眼下看他背著藥箱站在門外,不禁有些困惑。
“韓大夫,您這是……”
“哦,我是受人之托,來給老太太看看腿是怎麼回事兒。”
夫妻倆相視一眼,有韓大夫來給老太太看病,當然求之不得,可是這出診費……
韓大夫擺手笑道:“放心,不要錢,錢已經有人給過了。”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可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