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蓋看他一臉絕望的樣子,忍不住皺著眉頭問道。
百沂的嗓子動了幾下,但沒有發出聲音,揚了揚手中的羊皮紙,隨後就跟死掉了似的兩眼瞪著天花板不動彈了,承蓋見他這個樣子也沒問太多,輕輕把他放到地上後拿起羊皮紙小心翼翼的看了起來,看完之後同情的看著百沂,既難過,又鬆了口氣。
瑪格麗特和哈亢王子都沒有死,戰爭也就不會發生了,刺殺計劃失敗,百沂的兒子百曲也被人抓走,不出意外是真的死了吧?
不知是不是心頭的失落感讓承蓋沉默了良久,自己現在還有什麼期盼的呢?
就算自己解除了王冠上的血誓,又能做些什麼呢?
沒有戰爭的輔助,想要掌控一個國家何其困難?失落間,承蓋的眼前浮現出了雷熒的影子,這個自己一直視為對手的男人,倒成了現在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隨後就如同束龍在城堡外聽到的那樣,百沂從地上彈起來,發泄著自己失去兒子的崩潰情緒,承蓋視若無睹的站在窗戶旁看著,心裡甚至還有些開心。
蹲在窗戶上的束龍看著情緒失控的百沂,悄悄把頭靠近承蓋。
“他這是死了親爹?”
承蓋搖了搖頭。
“不是,他親爹早就死了,這次是他親兒子死了。”
“奧,百曲,難怪···”
束龍點了點頭,心想這下他也是嘗到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冷笑了幾聲後,怕被百沂發現,攀著窗戶鑽進了另一個房間。
等百沂發泄完之後,整個房間也變得亂糟糟的,踏雪也縮在籠子裡不敢出聲,或許是沒看到過這麼大的陣仗,即便是在火爐旁,竟也有些瑟瑟發抖。
承蓋看著攤坐在地上,兩眼無神頭發亂糟糟的百沂,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著他。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太過傷心了,我們還有彆的事情要做。”
“你又沒死過兒子。”
百沂失神的看著地麵,張著嘴巴一動不動。
“當初讓瑪格麗特去死的時候,我已經感受過一次了,她對我來說就像是親生的女兒一樣,所以我能理解你現在的感受。”
承蓋說著也坐了下來,背對背靠著百沂。
束龍在隔壁聽的直搖頭,人類的脆弱內心讓他們無法接受自己承受能力以外的事情,生死離彆這種每個生命都會經曆的東西,人類會在短暫的時間內把它們無限的放大,甚至完全占據了自己的生活,不過這也正是人性中難得可貴的一點,對親人的離去總是懷著無限的感傷。
但自己不也是在被這種情感影響著嗎?
因為親情並不是人性獨有的,那種血脈之間的緊密聯係在每個生命身上都有體現,哪個母親沒為自己的孩子建造過避風的港灣?哪個孩子長大後又沒有為自己的母親遮風擋雨?也就是這種刻在骨子裡的本能,讓他們的強大自我有了些許弱點。
長久以來和百沂打交道的束龍不會不明白,人類最強大的不是肉體,而是他們的智慧;他們沒有天生健壯的肌肉,沒有鋒利的爪子和牙齒,也沒有厚實的皮毛,甚至連一個小小的傷口都能要了他們的命,但他們懂得製造各種工具,堅固的盔甲,治病的藥物,即使是在魔法方麵,雖然比不上天生擁有魔力的靈獸那般強大,但他們對魔法的傳承和理解,一定超過所有的靈獸種族。
或許這就是母親一直向往的人類世界,雖然他們也有無法改變的弊端,但他們擁有著每個種族都需要學習的東西,隻不過,人類像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這片土地上的其他種族和平相處。
兩眼無神的百沂靠著承蓋的背,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倚靠的支柱一樣,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癱軟了下來,失去焦距的眼睛凝散著窗外的烏雲,似乎是想要找到牆壁和天空兩者之間顏色的不同之處,又或是被牆壁上的細小縫隙吸引住了心神,軀殼還在,靈魂已經飛向了色彩的世界。
“你說,人死了之後,會怎麼樣?”
百沂的喉嚨蠕動著,臉上細密的皺紋不斷顫抖。
承蓋歪了歪腦袋想要看看他,又怕自己一動百沂就倒在了地上,隻能背對著他歎了口氣。
“我們又沒有死過,誰又能說的清楚呢?可能會很疼吧?”
“疼?”
百沂嘟囔著吐出一個字,隨後吸了口冷氣。
“可能有些人以為我們這些老家夥活了這麼久,已經不害怕死亡,不害怕疼痛了。”
“那你害怕哪種疼呢?”
承蓋一時答不上話,隻能這樣問道,隨後又覺得自己和他這樣的年紀,還在談論小孩子相互之間都不提的疼痛,倒是有些幼稚了。
不過很快他就釋然了,年輕人又怎麼會理解他們這些老家夥呢?他們剛剛開始的人生,習慣了疼痛但看不見死亡,不會理解半截身體已經入土了的人的想法,不僅畏懼著死亡,還害怕著疼痛。
“我怕刀口劃破皮膚,鮮血流出來的疼痛,我怕年紀蒼老,走路摔在地上的疼痛,原本以為這些已經足夠讓我害怕的了,但沒想到,還有一種疼痛是不傷及皮膚,卻能觸及心底,不引人唏噓,卻遺憾百世的,你說,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呢?”
百沂一時之間像是蒼老了不少,渾濁的眼睛裡再也看不見希冀的光。
“怕死唄?”
承蓋也不掩飾,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倒讓百沂冷不咧的笑出聲來。
“哈哈哈,怕死,是啊,怕死,我總以為能在痛苦和死亡之間選擇一個,但事實卻是,它們一個也不會缺少,如期而至,讓你承受完痛苦之後死去,或者,在痛苦中死去。”
百沂嘲笑著自己,眼角不自覺的流出兩行淚水。
“對。”
承蓋點了點頭,認同了他的說法。
百沂抹去眼淚歎了口氣。
“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這麼多年來,死在我手上的生靈數都數不過來,如今老天把他們所受過的痛苦都加到了我身上,或許是他覺得,肉體的痛苦遠遠比不上心裡的痛苦,所以百曲他才會···”
百沂使勁吸了口氣後眨了眨渾濁的眼睛。
“多麼優秀的一個孩子,他把我交給他的東西全都學會了,甚至還有些要超過我的趨勢,很難得你知道嗎?很少有孩子會對父親研究的東西感興趣了,他隻是多看了一眼,就研究了三十年。”
承蓋知道,百沂他短時間內走不出這喪子的悲痛了,原本打算好的計劃也全盤崩亂,自己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和雷熒分出個勝負,讓自己的餘生再也沒有遺憾,帝國什麼的,自己現在的實力已經完成不了那時的野心了,現在唯一能讓自己心裡舒坦一點的事情,就是瑪格麗特還活著了。
“那你想好怎麼死了嗎?”
承蓋知道,百沂再說下去,能把百曲小時候尿床的事也給說出來,於是趕緊找了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對,我死,兒子都死了,下一個死的可不就是我嗎?”
百沂失聲大笑,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每次都脆弱的跌了回去,直到承蓋站起來拉著他的胳膊,他才踉踉蹌蹌的站立起來,慢慢地走到窗戶邊,死死的抓著堆砌窗戶的磚頭,滿是皺紋的手指抓的青白青白的。
“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用他們的血注滿百曲的墳墓,用他們的命來償還百曲的命!”
百沂咬著牙看著窗外的朦朧天空,臉上的細密皺紋不停的顫抖。
“然後呢?”
“然後?還要什麼然後,把他們殺了,等待我的是死亡,在這裡待著,等待我的還是死亡,我也將會是這世間死去的一個最普通的人了。”
承蓋看著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拿到王冠的代價對自己來說已經很大了,自己現在著急於兩大帝國開戰,自己能從中控製諾利佩斯的王族,這就有了和德洛斯帝國叫板的實力,但百曲一死,這個計劃便已經破滅了,自己的期望也徹底消失,王冠仿佛成了無用之物,帝國之間的戰爭也縮小成了自己和雷熒之間的戰鬥,倒是讓自己平靜了下來,鬆了口積怨已久的氣。
但百沂不一樣,捕捉到月裔對他來說已經人生無憾了,能不能解析月裔的力量也已經不是最在意的了,但百曲的死亡把他從退休生活中給拉了出來,複仇的欲望已經蒙蔽了他的雙眼,卸掉全部負擔的肩膀上重新背上了刀槍劍戟,像是和承蓋來了個大轉換。
“據說,靈魂是會有輪回的,我們隻有肉體死去,意識隨靈魂一同進入輪回,洗去前世的記憶,忘卻世間的一切,伴著後世父母的期盼呱呱墜地,遇見的每一個人都與自己的前世因果關聯,延續前世未儘的緣分,補償前世未儘的債務,至此三世,緣分儘了,一切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