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菩薩殿內。
離閒、韋眉正對衛少玄表達感激之情。
衛少玄帶著幾個漢子,站在殿內,微笑寒暄。
身後不見某位瘸腿管事與波斯商人的身影,大殿地板上,散落不少刀劍兵器,似是剛剛經曆一番打鬥。
護衛離閒一家的侍衛仆人們,散坐地麵,包紮臂膀上的傷勢,所幸沒有橫地屍體。
此刻,眾人發現了門外謝令薑的歸來身影。
“賢侄女,正巧,給你介紹一下。”
離閒熱心引薦道:
“這位就是此前給你提過的衛家六郎,名少玄,是繼嗣表兄的第六子,代替表兄,前來龍城,給裹兒送生辰禮,難得繼嗣表兄相距千裡,還如此關心表侄女啊。”
離閒歎息一聲,韋眉接過話茬,朝謝令薑解釋道:
“剛剛又有賊人闖入,幸虧衛六郎及時趕到,與幾位好漢一起,趕跑了賊人,衛六郎文武雙全,真乃才俊,有魏王昔日風采。”
收到韋眉悄悄遞來的眼神,謝令薑不動聲色,跨過門檻,走進大殿,站在笑容細看之下略顯勉強的離閒身側。
隱隱擋在了離閒一家人前方。
後方的離裹兒與離大郎也微微鬆口氣。
魏王衛繼嗣,乃當今女帝的侄子,離閒是女帝之子,雖是表兄弟,但曾經的廢帝風波、改乾為周等大事,這些能封王的衛家子侄肯定積極參與,甚至作為主謀推動的。
帝王家的所謂血緣,不過是一層含情脈脈維持體麵的皮。
再加上不久前,謝令薑將歐陽戎的推測,告訴了離閒一家,眾人自然不傻。
隻是衛少玄畢竟是魏王之子,代表衛氏前來,離閒一家不敢輕易得罪。
衛少玄毫不在意麵前謝氏女郎的冷臉漠然、防備態度,依舊一臉熟絡熱情:
“表叔父客氣了,裹兒怎麼說也是宗室公主,名份在那裡,陛下都給她賞賜生辰禮,我父王如何能忘,說起來,這次陛下能抽空賜禮,也是我家父王委婉提醒的。
“多謝表叔母的誇讚,不過是一些三腳貓的功夫,在下跟義父學的。
“至於為何在這裡,這不是龍城縣衙組織百姓避難嗎,我衛家人也算是大周子民,下到地方,也不能驕縱特權,也要聽從官府的,在下正好在旁邊大殿休息,剛巧發現那些山賊動靜。”
他頓了頓,一臉正氣,歎息一聲:
“欸,就算不是表叔父一家,路見不平,在下也要拔刀相助的,隻能說,恰好遇到,真乃緣分。”
衛少玄這才轉頭,與謝令薑打了聲招呼。
謝令薑僅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衛少玄也不在意,轉頭朝後方那一道溫順淑女般的倩影,露出些關心神色:
“裹兒表妹,剛剛沒有受傷吧?”
離裹兒低頭,不語。
她麵蒙輕紗,僅露出額心的鮮紅梅花妝,眼下外人麵前,似是羞澀,不好意思說話,躲在了阿兄離大郎身後。
這女兒家低頭害羞的姿態,令衛少玄笑容更加燦爛,對麵前這羅裡吧嗦的離閒一家人,愈發有耐心。
謝令薑忽然問:“衛公子在隔壁抄經殿做什麼?之前有聽僧人說,隔壁不是封殿了嗎?”
衛少玄笑容不變:“陛下崇佛,我家父王亦是虔誠佛徒,在下便想著,回王府之前,給阿父抄一份東林佛經,也算是不虛此趟江南之行,寺主持善導大師被在下精誠之心所感動,重開了大殿。”
“是被衛公子的銀子所感動吧。”謝令薑問:“那衛公子抄完了沒?”
“差不多。”衛少玄瞥了眼隔壁抄經殿:“快了。”
謝令薑點頭:“看來咱們耽誤衛公子抄經了,要不衛公子請回吧。”
“不急,在下請了一位高僧幫忙抄經,正好過來多陪陪表叔父。”
衛少玄臉不紅心不跳,朝後方的離裹兒與離大郎道:
“離表哥,裹兒表妹,你們對佛法可有興趣,帶伱們去隔壁逛逛如何?父王常說,咱們離衛兩家的年輕人,得多相處相處,可彆丟了父輩的深厚親情。”
這位衛家六公子微笑說:
“在下不才,今日抄寫的那一篇佛經,自感精誠所致,心生冥冥,在下有預感,抄經朗誦後,會有佛跡降臨。”
他目光放在後方二人……不,準確的說,是那個麵蒙薄紗、卻難掩絕色的梅妝小女郎身上,衛少玄微微眯眼,意有所指道:
“當今陛下崇佛,最喜祥瑞,若恰好今天咱們衛離兩家的子弟,能一起沐浴佛跡,說不得陛下一高興,就接裹兒表妹與離表兄回洛陽皇宮了呢?我家父王最喜歡給陛下稟告祥瑞了。”
謝令薑心中冷笑,當初衛氏女帝篡乾登基,你父王確實獻了不少狗屁祥瑞,唆使慫恿。
“這……”離閒臉色猶豫,“衛賢侄這是何意?”
衛少玄微微抬起下巴:“自然是字麵意思。”
後方的離大郎一頭霧水,離裹兒微微側眸。
離閒與韋眉對視一眼,眼神複雜。
這個衛家六郎,雖然全程都在與他們熱情寒暄,但是朝後方離裹兒那裡、頻頻投去的目光,是藏不住的,特彆是在身為老父親的離閒麵前。
眼下很明顯,是在代替魏王府,暗示一個承諾,或者說,拋出一個令人難以拒絕的誘餌。
若是沒有遇見歐陽良翰與謝令薑,離閒夫婦說不定就直接答應了。
畢竟眼下被貶庶人、惶惶終日、流落江南十數栽,已經夠落魄的了,麵對權勢滔天的魏王府拋出的橄欖枝,也沒得選擇。
放在以前,離閒不奢求他們這對夫婦能讓母後心軟,準許重返洛京,但若是能令裹兒與大郎回京,甚至重回皇宮,享受到真正天子嫡孫女的皇子、公主待遇,自然是求之不得。
衛少玄估計也是篤定離閒一家,眼下處境沒得選,先英雄救美一番,打消戒備,再蜜棗大棒丟出,可以隨意拿捏。
隻可惜,他並不知道半路殺出個歐陽戎。
眼下,歐陽良翰那日在漪蘭軒喝茶時順口道出的女帝心思、朝堂大勢,還有不久前他通過謝令薑的傳話叮囑,猶在離閒夫婦耳邊響起。
不等韋眉袖下的手去掐他腰肉提醒,一向優柔寡斷的離閒,就已經果斷搖頭:
“衛賢侄的好意,叔父我替犬子和小女心領了,眼下狄公閘漲水,外麵人心惶惶,魚龍混雜,他們還是彆出門亂跑為好。”
韋眉歉意一笑:“賢侄見諒,我們家閒居龍城多年,感情深厚,不太習慣親人分彆。”
衛少玄眼底冷淡了點,不過麵上笑容不變,目光緩緩越過離閒夫婦,朝後方道:
“裹兒表妹是何想法?”他看著離裹兒,頓了頓,嘴裡隨口再問:“離表兄呢,有沒有想過去看看洛陽長安的繁華?”
不等離裹兒回答,謝令薑直接了當道:
“離家妹妹身子不適,就不去看什麼佛跡了。大郎功課學業多著呢,還要奉養雙親,走不了那麼遠的路。
“衛公子若是太閒,可以去找善導大師解悶。”
直接下了驅客令。
離閒夫婦也趁機客氣道:“等今日危機解除,還望衛賢侄移駕寒舍,到時,有些薄禮,重謝賢侄今日救命之恩。”
“是這樣嗎……”
衛少玄聞言似是沒有生氣,露出些惋惜神色,依舊腳步不動,沒走。
“裹兒表妹為何不說話?”他追問:“可有自己的看法?講給表叔父聽聽,也沒關係的。”
這種直接無視對方父母、直接搭話閨中少女的無禮行為,令眾人皺眉。
離閒搖搖頭,準備開口,可某位梅花妝女郎的麵頰薄絲下,傳來一道清脆嗓音,少女聲音婉轉如黃鸝,令衛少玄心中一蕩:
“佛跡是何?”她似是好奇。
衛少玄麵上笑容更盛了一些,心道一句,果然。
剛剛及笄成年的少女,大都不服父兄的嚴厲管教,性格叛逆一些,喜新貪玩,何況她還自知是宗室公主身份,又怎願常待在這種偏僻小縣城,八成癡迷向往繁華洛都。
“裹兒表妹想看?不急,等會兒會有一份抄完的佛經送來。”
衛少玄智珠在握,悠悠開口,語氣意有所指:
“且在這兒稍等片刻,到時候,也讓離叔父韋叔母一起瞧瞧神話‘佛跡’,看看是否精彩,到那時,再與裹兒妹妹一起做決定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