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狄公閘塌陷,大洪水過後。
江洲龍城縣迅速恢複了洪水前的勃勃生機。
正如某位年輕縣令對縣衙同僚們所言: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更何況,現在的龍城縣,還多了一座“化腐朽為神奇”的折翼渠。
除了一些蝴蝶溪上遊山穀裡的小村莊,第一時間被洪水光顧,下遊的龍城縣城與周邊鎮子大都完好無損。
所以大洪水過後第二日,大孤山上避難的龍城百姓們,就拖家帶口、歡天喜地的下山去了。
太陽照常升起,全縣的士農工商也要照常勞作。
哪怕現在正是衛周朝廷宣揚的太平盛世,那也要努力乾活吃飽了飯再憧憬一下不是?
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龍城縣這十幾年的水患磨難,磨出了一口“鼎劍”的誕生。
這是能在本朝史書裡記下的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是一旦傳出後能為天下人津津樂道的“神話”,令“龍城”二字,自“隨末”的瘋帝之後,再度揚名天下。
但就算知道了,在大多數龍城百姓眼裡,這一口“鼎劍”,依舊不及某個正在昏迷的蘿卜縣令帶領他們修建的折翼渠那般神話。
衛周,聖曆元年,七月十五,折翼渠畢,永絕龍城水患。
龍城縣誌,定有這一筆。
至於這一日鼎劍誕生產生的諸多悠長餘波,與龍城大多數百姓們無關,眼下他們更擔憂市井隱隱傳聞的某位年輕縣令的昏迷傷勢……
龍城縣,彭郎渡碼頭,在洪水過後很快修繕完畢。
今日晴空萬裡,碼頭再度恢複往日的熱鬨。
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一艘來自江州城的大船悄然停靠,在熱騰的渡口並不太起眼。
大船隻是稍作停歇彭郎渡,一襲倩影登上甲板,少傾,它便駛離,隱隱朝鬆林渡方向駛去。
在碼頭眾人眼裡,這行程並不異常。
鬆林渡靠近大孤山,山上東林寺又是江南名寺,不少外地旅客都是千裡迢迢來龍城禮佛。
折翼渠修好後,無需在彭郎渡下船,再行駛一程,去往折翼渠儘頭的鬆林渡下船、登山拜佛,更加方便。
謝令薑今日一身素白裙裳,十分素潔簡樸。
不似往日那般的鮮豔紅衣。
另外,她較為罕見的頭戴一頂白紗帷帽。
朦朧紗布長度至皙白細頸,遮住了往日那一張桃夭柳媚的花容。
謝令薑默默登上江洲來船。
船上正有一群儒士書生,不少都腰佩鹿形玉環,豐神清朗。
此刻,即使在彭朗渡登船的窈窕女郎帷帽遮麵,亦是被眾人立馬認出,連忙打招呼:
“小師妹來了?老師在船頭等你。”
“小師妹近來可好?”
眾人七嘴八舌,熱情迎接,謝令薑今日似是有些出神,沒有停步的經過,僅禮貌頷首,紗帽都沒掀開,丟下一句感謝,朝船頭走去。
謝旬乃當世大儒,養望清貴,隨行大多攜帶嫡係弟子。
歐陽良翰也曾在此列,隻是後來科舉登第,順利出師。
此刻,船上隨行的一眾書院讀書種子們,對於自家老師的這位獨女小師妹、五姓貴女,有的熟識,有的不熟識,有的想熟識。
若是放在以前,還沒有在龍城曆練時,謝令薑倒是挺喜歡在阿父身邊待著的。
當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備受追捧的傲嬌小師妹,與師兄們相處,感覺倒也不錯,前呼後擁。
可現在,隻覺過眼雲煙,芳心忽感不適,且不耐。
眼下,這艘江洲船在謝令薑的示意下,再度駛向鬆林渡。
走到乘風破浪的船頭處,謝令薑看見了阿父。
謝旬背手站在甲板上,四望蝴蝶溪兩岸,他身旁還有一位國字臉嚴肅表情的弟子,手捏畫筆,在一張撐開的青色帛絹上,低頭描畫。
“婠婠來了?”
“嗯。”
謝令薑聲音也點啞。
謝旬聽出,不禁回頭,看了眼自家閨女。
發現她帷帽都沒取下。
謝令薑轉頭,瞥了眼旁邊國字臉師兄手裡的帛絹畫卷。
看見的隱隱一角,似是在描摹一條折翼渠。
“仲常,你先下去。”謝旬偏頭,手指輕點,朝大弟子語氣認真的吩咐:“畫完此渠,立馬送去洛都的同平章事府,你親自去。”
“是,老師。”
國字臉青年拱手領命,轉身朝謝令薑微微點頭,退下。
謝令薑側目看向那副被帶走的帛絹畫卷。
同平章事,全稱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乃當朝右宰相。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船頭眾人退避,隻剩婦父女二人。謝旬背手轉身,感歎一聲:
“此前早就聽良翰在書信裡隨口提過折翼渠的事,今日揚帆至此,一路親眼目睹,才方知此渠之神妙,哪裡像信中那般輕描淡寫。
“自良翰上任起,寥寥數月未來,此縣此溪就有了如此新氣象。”
他撫須四望,感慨一聲:
“老夫久居江南,縱觀過不少水利營造,上報時地方官誇誇其談,實地考察,不過是新瓶裝老酒,拾前人牙慧也。
“唯獨良翰修建的此渠,真是聞所未聞,妙解水患,治標治本,一改蝴蝶溪的惡劣水文,此前,龍城可是江南道都排至前三的窮山惡水之地……良翰治水,真乃巧奪天工也。”
大師兄被阿父認同誇讚,謝令薑覺得自己本該開心才對,但就是心情低落。
她沉默了下,看了眼大孤山方向,問道:“阿父剛剛送出何物?”
謝旬笑說:“去給夫子瞧瞧,他修的水閘已經用不上了,老夫得意弟子出手,修了一座更管用的,這就叫江山代有才人出,哈哈。”
謝令薑“哦”了聲,臉色發呆。
謝旬獨自笑了會兒,發現有些尷尬,收斂起來,多瞧了兩眼自己閨女表情,微微皺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