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樂師留下了一張弦琴與一把琵琶。
還有一封信。
歐陽戎接過信封,帶著容真、燕六郎一起返回高台。
在容真有些好奇眸光下,歐陽戎拿著信,低頭瀏覽了一路,表情保持平靜。
也不知道老樂師信上寫了些什麼。
隻有燕六郎提前看過一遍。
來到主石窟,這兒已經被燕六郎的人手大致清理了一遍,數清楚了活口,朝廷眾人不是死就是傷,餘下之人的刀兵,已經全被卸下。
燕六郎和手下捕頭接管了這裡。
今日這一戰後,朝廷這方,除了易千秋、老楊頭外,隻剩下十幾位白衣女官和禁衛甲士。
雙峰尖北岸,原本布防的上千人,幾近全軍覆沒,隻有南岸外圍還剩下一些白虎衛、玄武衛甲士。
主要是白蛟一開場現身,碾壓之勢,殺了太多人了。
北岸幸存者們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些恍惚恐懼。
歐陽戎一行人返回高台,幸存的眾人,忍不住側目看向歐陽戎身邊那一條浮空飄遊的白鱘,眼神複雜。
就這麼個小玩意兒,卻是不久前眾人的噩夢,此刻卻如同小可愛般乖乖尾隨儒衫青年。
歐陽戎登上高台,掃了眼場上。
白衣女官與禁衛甲士的數目隱約少了些,應該就是容真剛剛所說的“外人”,與宋嬤嬤、衛氏有勾連的,已被全部清理。
等於說,今日在高台附近目睹歐陽戎“蝶戀花主人”身份的朝廷之人,隻剩下這寥寥一點了。
眼下還由他生殺予奪。
歐陽戎明白容真、易千秋剛剛當機立斷,清理異己的意思。
不光是心服口服,還有保全些手下的私心。
不然可能全都要死,甚至連易千秋也自身難保,隻在歐陽戎一念之間……隻有某位郡主,在燕、易等人心中才是默認的性命無虞。
這場雙峰尖大戰後,現在整個潯陽的主導權,無異議的落在了歐陽戎手上。
而今日雙峰尖內發生的事情,也是由贏家去書寫。
易千秋、老楊頭,還有十來位女官甲士們,目光且默契的投向歐陽戎,等待他開口。
歐陽戎垂目,繼續讀信,抿嘴不語。
燕六郎身後跟著兩個手下,各捧一物,遞了上來。
“明府,俞先生說,這張一弦琴,送容真女史,這把琵琶,送給你。”
容真怔了下,接過一弦琴,低頭打量。
歐陽戎看了看麵前的琵琶,不言不語。
信是匆匆寫就的,上麵沒有【文皇帝】劍訣的琴譜。
老樂師走的也匆匆,或者說及時,趁著他消化天雷、容真等人的注意力又在逃竄反賊那邊,不然可能真走不掉了。
除此之外,老人在信上如嘮家常般,還提了下歐陽戎和容真的事情……
容真偏頭,詢問:
“俞老先生說什麼了?”
歐陽戎把信收了起來,沒有給她看的意思。
容真咬唇,眼盯著他。
“沒留你劍訣嗎?”她忽問。
歐陽戎不答,隻是朝左右問道:
“有沒有人看到,俞先生往哪走了?”
高台鴉雀無聲。
燕六郎聞言,秒懂道:
“明府,要不要派人去追回來,離開潯陽,無非就那麼幾條路。”
歐陽戎沉吟之際,老楊頭抬了下手,道:
“小學士,老朽瞧見了,當時您剛扛完天雷,那些反賊逃竄後,俞前輩就折身回了竹林那邊,老朽跟去看了下,他是回院子拿上已準備好的行李,然後在江畔找了一艘扁舟,安靜走的。”
容真突然開口:“這是事先約定好的,大戰結束,我們就放他走,不算不辭而彆,俞老先生應該是歸鄉了。”
老楊頭搖搖頭道:
“應該不是歸鄉,老朽見他不像是南下歸鄉的方向,問了他,他說都一樣,還笑說了一句話……”
容真不解:“什麼話?”
老楊頭回憶道:
“他說,有個舊友今日所言不錯,還說什麼,終於找到了一個和家鄉一樣有桃花盛開的地方。”
容真蹙眉:“桃花盛開的地方?他不歸鄉了?不是都給他準備好了,榮歸故裡……”
說到這兒,她話音頓了下,似是想到了什麼,唇抿成一線。
歐陽戎望了眼遠處夕陽下的滾滾江水。
某種意義上,這位俞老前輩和陶淵明是同一種人,如同陶淵明不想再被降神喚醒,二人的選擇也是一樣的,隱逸安寧,遠離紅塵。
燕六郎嘗試問:“明府,要去追嗎?”
“放他走。”
歐陽戎平靜轉身,走下高台。
容真再度問:“歐陽良翰,老前輩的信說了什麼?”
歐陽戎不答。
容真眸光望向燕六郎,看過信的後者目不斜視,跟隨明府。
這時,元懷民弱弱的嗓音不合時宜的傳來,落在全場眾人耳中:
“又送琴又送琵琶的,不就是琴瑟和鳴的意思嗎,那前輩的意思蠻淺顯的。”
全場寂了一下。
一道道目光落在容真手中的琴,還有老樂師送歐陽戎的琵琶上。
容真定在原地,袖中蔥般十指,已經絞在了一起。
歐陽戎背影早已走遠了些,在全場關注下,他似是淡然轉頭,朝燕六郎道:
“都帶回城。”
“是。”
燕六郎立即抱拳。
眾人被招呼著撤離,有序回歸南岸,燕六郎在臨時搭建的碼頭指揮之際,瞄了眼跟隨部眾上船的冰冷冷宮裝少女背影。
其實那封信結尾,俞老先生是和明府提了某首琴曲的事情,燕六郎也不清楚這琴曲有啥用,不過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明府關心,但俞老先生的意思,好像不是他自己來教……
歐陽戎沒等燕六郎等人回城的大部隊,率先乘船渡江。
他獨乘一葉扁舟,扁舟繞過了江水中央露出水麵的佛首肉髻,駛向北岸。
歐陽戎在船頭盤膝而坐,取出老樂師的信,塞進劍匣中,準備碎去。
剛放進去,反應過來,【匠作】正被‘雷罰’纏繞,沒法動彈。
被雷精遊絲纏繞的信封,被兩指撚了出來,折疊好後,一一撕碎,灑入大江。
歐陽戎低頭看了眼指尖殘留的電弧。
經曆完當世罕見的九重雷劫,此身倒是陰差陽錯,得了一份奇殊益處:除了困住【匠作】的神秘雷紋外,尋常雷電都能免疫無傷。
不過以後劍匣可能沒法裝雜物了,夜明珠、青銅麵具等物需要騰挪到彆的地方了。
因為劍匣裡麵裝了【匠作】與一座‘雷罰’之池,其它東西皆會觸電,雖然他觸碰無礙。
另外,回頭圍繞【匠作】構建桃源劍陣,劍匣裡麵也不能裝雜物,算是給小家夥騰出一間獨立小屋。
歐陽戎瞥了眼青銅卷軸,轉而從暫且用著的劍匣中,取出一本殘破儒經,撕下紙張,開始沾血畫符。
是崔浩所教的魁星符。
船頭處,靈動白鱘繞著歐陽戎身體遊蕩,他循著記憶,以指代筆,一筆一劃,在紙上勾勒,漸漸熟練。
崔浩走前,教他的桃源劍陣,就是需要魁星符催動。
這算是這位清河崔氏老祖宗、北魏大司徒的獨門一絕。
不過,除了教歐陽戎如何畫符構陣外,崔浩還小教了一手彆的。
少頃,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