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如今漢室,眾所周知——墨家學說,可謂是幾乎絕傳。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為在秦末、漢初那十幾年的時間裡,分裂為三部分的墨家,幾乎無一例外的被戰火所摧殘。
——楚地的‘俠墨’鄧陵氏,早就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閒人懶漢、社會不安定因素,早在秦一統天下之後,就被清楚了一波。
即便有漏網之魚,也沒幾個人還記得自己是‘鄧陵氏之墨’,而隻以豪俠自居。
其行為主張,也局限於表麵的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之類,與墨家深刻、豐富的思想哲學早已脫鉤。
你可以說如今漢室,有幾十萬‘鄧陵氏之墨’存在——遊俠嘛,全天下哪哪都有。
但若是較真,當今天下,正兒八經要以俠客之道,拯救天下蒼生的鄧陵氏之墨——就算沒有滅絕,也絕對湊不出十個人。
考慮到如今漢室的人口基數,以及華夏大地的遼闊疆域,鄧陵氏之墨,已經可以算作是徹底絕傳了。
不單是人死沒了,就連其學說主張,也絕不可能在漢家的統治下重現。
畢竟褐色會這種東西,天然不可能得到統治階級的好感。
無論後世還是如今,這都是最沒有出路的職業。
楚地‘俠墨’滅絕,那齊地‘辯墨’如何?
更慘。
棲息於楚地的鄧陵氏俠墨,隻能說是徒子徒孫走歪了路,丟棄了學派主張,好歹人數還有。
就算將如今天下的遊俠眾排除出去,某座深山老林的犄角旮旯裡,也未必沒有幾個鄧陵氏俠墨藏著。
但齊地的相夫氏辯墨,卻是官方認證的百分百滅絕。
——楚漢爭霸年間,複辟自立的齊王田橫,先是接受了漢說客酈食其的說降,而後又因漢將韓信的偷襲而震怒,將酈食其殘忍烹殺!
隨後,齊國被韓信攻下,齊王田橫便帶著門客、親眷,逃亡到了齊國以東的某座海島之上。
幾年後,霸王烏江自刎,劉漢一統天下。
好巧不巧,齊王田橫逃亡海島的消息,又傳到了新鮮出爐的漢天子:劉邦耳中。
對於田橫烹殺酈食其,劉邦自然是恨得牙癢癢。
卻並非恨田橫,而是恨多此一舉,為一己私利強攻齊國,導致酈食其死於非命的兵仙韓信。
——人家田橫已經答應投降了,漢家已經是不費一兵一卒,就得到齊國了!
結果韓信可倒好,出爾反爾,趁齊國解除戰備突襲不說,還在攻下齊國之後第一時間上奏,請求劉邦立自己為齊王!
將酈食其慘死的賬,都算到了韓信頭上,對於田橫這個人,劉邦則更多的是忌憚。
忌憚什麼呢?
忌憚這個一沒在滅秦過程中出過力,二沒得到項羽分封,卻仍舊能複辟田齊,得到齊地一致擁戴的故齊王,若是長期留在不收掌控的海島,很可能會導致齊地出現動亂。
於是,劉邦派出使節,前往田橫所藏身的那個海島——也就是後世,山東即墨的田橫島。
使節告訴田橫:漢王已即皇帝位,當年之事,也知非齊王之過;
今赦齊王之罪,召齊王入朝稱臣,以正君臣名分、天下試聽。
不料田橫卻慌亂拒絕道:我當年一怒之下烹殺酈食其,如今聽說酈食其的弟弟酈商,是皇帝麾下數一數二的功勳大將。
就這麼應召前去,恐怕酈商不會放過我,請求皇帝陛下允許我這個喪家之犬,以尋常百姓的身份留在這座海島上吧。
田橫的要求有理有據,劉邦卻顯然不會答應。
——能在齊地複辟,田橫的在齊地威望,已經高到讓天子劉邦,都不惜將長子封去齊地為王的程度!
於是,為了讓田橫安心,劉邦便專門對酈商下令:田橫來了之後,如果有人敢動一下他的隨從人員,立刻滿門抄斬!
然後再度派出使者,召田橫入朝麵聖。
這一回,使者也不再是好聲好氣,而是先將劉邦對酈商的‘告誡’原原本本道出,然後提醒田橫:如果乖乖去見陛下,那閣下或許會獲封為王,再不濟也能得封為侯。
但若是依舊拒絕前去麵聖,那下次來請的,就不再是我這樣的使節,而是韓信那樣率領兵馬的將軍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田橫自知躲不過,便隻能從那座海島回到大陸,並朝著當時的漢都:洛陽進發。
隻是在即將抵達洛陽時,田橫卻做了一件讓天下人,都為之瞠目結舌的事。
——田橫告訴左右隨從:我和漢王,都是南麵而稱王的人,如今要我卑躬屈膝的去見他,這不是對我的侮辱嗎?
漢王叫我來,不過是想要看看我長什麼樣子而已,把我的頭砍下來給漢王送去,漢王也一樣能看到我的容貌。
然後,田橫拔劍自刎!
其門客隨從遵照田橫的遺言,割取田橫的首級,送去給洛陽的劉邦看。
劉邦頗感唏噓,對田橫的氣節佩服無比,便下令以諸侯禮下葬田橫。
事情到這裡,其實本該結束。
但真正讓天下人驚掉下巴的事,卻才剛剛開始。
——將田橫的屍體收斂,並下葬妥當後,那兩個隨行門客,自刎於田橫墓前!
消息傳回田橫藏身的海島,整個海島上下的田橫門客,無一例外的自刎殉節!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無數人為這千百門客的氣節而震撼不已!
卻鮮少有人知:這千百追隨田橫而去的門客,便是齊地相夫氏辯墨,經秦末戰火後僅存的火種。
相夫氏辯墨留存的所有成員,包括當代齊墨钜子,都在為田橫殉節的門客之列!
就這般,原本因田橫的庇護,而得以留存學派傳承的齊墨,或者說是相夫氏辯墨,便此‘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非但人死沒了,就連學說,都消失在了那座不知名的海島之上。
楚墨、齊墨皆無,唯一剩下的秦墨——也就是作為務實派的相裡氏匠墨,也同樣沒好到哪裡去。
秦,終究是亡了。
秦少府,終究隨著秦的滅亡,而被掃入曆史的塵埃。
至於融入秦少府的秦墨一脈,也僅僅隻是流出了部分骨乾,成為了漢少府的‘故秦匠人’。
卻也再也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墨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