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漢家民四百餘萬戶,幾近三千萬口,卻沒有哪怕一人,見到過或知道高闕內部的構造。
就連漢室僅有的一位草原問題專家:弓高侯韓頹當,也僅僅隻是從南、北兩側外部見到過高闕。
高闕裡麵是什麼樣,是怎樣的構造、有哪些可供利用的地形,亦或是適合構築防線的區域,漢室在戰前皆是一無所知。
而此刻,這場高闕之戰,以漢室先鋒突襲奪取外牆作為開端,高闕內部的大致構造,也才終於為漢軍將士所熟知。
和絕大多數由華夏文明,借助天險所構造的關隘一樣:高闕,分彆於南、北兩側各有一個關口。
事實上,高闕北側、麵對幕南地區的關口,防禦力甚至比此刻,漢軍將士所突破的、麵對河套地區的南側關口都還要更高。
至於原因,也不難理解:高闕,本身就是秦廷所築造,本身就是為了在河套北側的大河北岸,為秦軍從河套北出提供一個河對岸的橋頭堡。
至於真正要防的敵人,則是當時名義上通知幕南地區,實則根本不敢在幕南地區大範圍活動的東胡王庭。
明白這一背景,再來看高闕的整體構造,也就比較好理解了。
——此刻,站在高闕南關牆的漢先鋒軍,其實是站在秦廷築造高闕時,所涉及的‘後方’。
南關牆下的南關門,也並非是絕對意義上的防禦性質,而是以方便自對岸的河套輸入物資、人員為原則所建。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南關門,就是高闕真正意義上的物資、人員輸送們,北側麵對幕南地區的那道門,才是真兒八經低於外敵的關門。
所以,南關門很寬。
雖然同樣也被吊繩吊著,卻是足有十五丈寬,可供八輛滿載後勤自重的馬車並排駛入高闕。
但由於先前,漢軍將士並不了解高闕內部的構造,所以才想當然的認為:隻要拿下南關牆,就能順勢開啟南關門。
關門一開,就能讓源源不斷的漢軍將士迅速湧入高闕,將高闕徹底掌控,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但當程不識所部中軍的斥候精銳,奉令登上高闕南關牆,欲要按照程不識的指示,打開南關門,才終於發現了一場。
通常情況下,城池的吊門,是以絞盤將繩索盤起,通過絞盤的正反向轉動,來控製吊門拉起或放下。
所以,控製吊門的絞盤處,總是會有十數名身材高大,身形魁梧雄壯的力士,專門負責絞盤的轉動。
但高闕南關門,卻有些不同。
——雖也是吊門,但控製吊門的絞盤,卻並不在關門正上方的牆頭,而是被延伸到了關牆靠裡一些的位置。
現在,整個高闕,南關門到北關門、南關牆到北關牆這近四裡長,至少一裡寬的區域,隻有做南側的南關牆,實在漢軍掌控之中。
隻要出了關牆——隻要從關牆往北靠一點點,甚至隻是走到自關牆下到高闕內部的階梯處,便是正在發生慘烈肉搏戰的第一線。
匈奴人,從最開始的愕然,到緊隨其後的驚慌失措,此刻,卻已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癲狂。
高闕不能丟!
不是因為高闕,對匈奴單於庭多麼重要、對大匈奴帝國多麼重要之類的高大上的原因。
而是高闕一丟,在場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死!
運氣好些,或許隻是家人受到牽連,運氣差點,說不定是整個部族都要受影響!
在草原,凡是和戰爭相關的東西——如功勳或過錯,可沒有什麼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之類的說法。
打贏了,你就隨意放蕩去吧!
搶回來的東西都是你的!
打輸了,那就活該吧你!
管你是為什麼打輸,輸了就是有罪!
在遊牧之民參與的戰爭中,經常出現過度絕對化,且完全不留餘地的軍令。
比如,某個部族惹惱了單於庭,單於庭打算派三駕馬車之一:折蘭部前去討伐不成。
那單於庭大概率會直接說:去把這個部族滅了。
具體怎麼滅,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滅,單於庭不管。
該部族滅了之後,折蘭部是燒殺搶掠,屠儘該部,還是儘貶其部眾為奴隸,單於庭也不管。
該部族的牛羊馬匹,該部貴族所收藏的金銀財富,單於庭也都不過問。
與之對應的是:在討伐這一部族的過程中,折蘭部所投入、消耗的後勤輜重,以及遭受的傷亡、損失,單於庭也不管。
單於庭不關心過程中的任何一個細節,隻要一個滿意的結果即可。
——讓你折蘭部去滅這個部族,你滅掉了沒有?
滅掉了,好,你任務完成。
接下來你愛乾嘛乾嘛,我不管。
沒滅掉?
好好好,我看你是皮癢了。
什麼部族聯合,什麼伏擊你,我不管這些。
再給你一次機會,去把這個部族滅了。
彆逼我親自動手。
真要是我親自動手了,那你折蘭部,怕也是要被我順手給收拾了。
——大致就是這個畫風。
在殘酷的草原,從來就沒有‘非戰之罪’‘兵力懸殊’之類的說法。
打贏了就是贏了,打輸了就是輸了。
十萬人群毆一隻螞蟻,那也是贏,一個人被漫天外星人血虐,那也是輸。
贏了就該通吃,就該擁有失敗者所有的一切,包括但不限於財富、妻兒,乃至於肉體、靈魂。
反之也是一樣的道理:輸了,就該接受失敗者所應得的悲慘遭遇,為人奴婢,甚至是成為敵人祭天慶祝勝利的祭品。
彆找借口,彆找理由。
遊牧之民不相信眼淚,撐犁天神不庇佑‘敗類’。
什麼是草原上的敗類?
失敗,就是你的原罪……
所以此刻,仍留在高闕的匈奴守軍,不敢輸。
沒有任何一個遊牧之民,能接受在草原成為‘失敗者’的悲慘下場。
所以,他們悍不畏死,爭先恐後,無所不用其極的,衝向漢軍將士拚死駐守的,上下南關牆的各處階梯口。
然後一頭撞上嚴陣以待的漢軍步兵整列,將刺骨冰寒的石磚染紅,並為屹立於凜冬臘月的高闕,增添一份腥臭的溫熱……
“將軍,絞盤不在關牆上!”
不多時,原本由先鋒將士駐守的南關牆,次序為程不識所部中軍主力接替。
相較於潛行數日,飽受寒冬璀璨的先鋒大軍,程不識所部中軍,是前日才以‘冬訓’的名義走出博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