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從結果上來看,曆史上的漢武大帝,最終能一雪前恥,北逐胡虜,離不開文景年間的無下限屈辱和親,所換回來的文景之治。
漢家無人不記得這段屈辱的和親史,甚至即便到了兩千多年後,華夏後世子孫仍對這段曆史哀婉歎息,意不能平。
而此番,匈奴單於軍臣主動提出和親,自然是讓遊牧之民下意識認為:遊牧之民也要屈辱和親了。
而在軍臣解釋過後,遊牧之民才反應過來:哦~
是咱們遊牧之民那種和親啊~
派個手段厲害的攣鞮氏貴女過去,然後去做漢人的‘母閼氏’,也就是所謂的皇太後?
等以後,漢人的皇帝管匈奴單於叫外祖父,那漢匈兩家還打什麼啊?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漢家之民對這一轟動性新聞的態度。
——對於軍臣主動請求和親嫁女,草原遊牧之民是先怒後喜。
而漢家之民,則是截然相反的:先喜後憂。
和遊牧之民一樣,華夏民眾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也是匈奴人要屈辱和親了。
漢家這麼多年收到的屈辱,也終於輪到匈奴人來體驗一下了。
也不知道匈奴人會陪嫁什麼?
牛羊牧畜,還是戰馬······
但很快,就開始有人反應過來:和親,不是隻有陪嫁物資的,也同樣有一個嫁過來的女人作為和親載體。
這個女人,在過去是漢家的宗室女臨時封公主,然後嫁去草原——說是為國捐軀也絲毫不為過。
但匈奴人嫁過來的女人,卻是要進漢家的未央宮,做天子劉榮的姬嬪的。
哪怕是出於對匈奴人——對東亞怪物防現階段唯二的大怪物之一的基本尊重,以及對匈奴人主動和親示好的認可,這位從草原嫁來長安的匈奴攣鞮氏貴女,起碼要給個夫人的位份。
若漢家是重視禮教,嚴格遵守嫡長子繼承製的政權,那倒也罷了。
偏偏自有漢以來,漢家曆經七帝,除了開國之君高皇帝無需討論外,居然隻有二世孝惠皇帝,是皇後所生的嫡長子。
‘漢三世’前少帝劉恭,四世後少帝劉弘,分彆是孝惠皇帝的庶長子、庶四子。
五世太宗皇帝劉恒,則是高皇帝的庶四子。
先孝景皇帝劉啟,嚴格意義上來講,也是太宗皇帝的庶子——在先帝上麵,太宗皇帝還另外有四個弟子,於諸呂之亂前夕集中暴斃。
而今劉榮也,也同樣是先孝景皇帝的庶長子。
最讓人無法不去聯想的是:先帝年間,劉榮的生母、當朝栗太後的位份,剛好就是夫人!
這就讓冷靜下來的漢家天下之民,有些坐不住了。
——真要嫁過來個攣鞮氏匈奴公主,做了漢家的某夫人;
萬一萬一,再為劉榮誕下個庶子。
萬一萬一萬一,到了劉榮宮車晏駕之時,還就剩下這個外族血脈的串兒公子,可以勉強克承大統·······
絕對不行!
首先站出來的,是東宮竇老太後。
過去這些年,尤其是隨著漢家對外戰爭接連取得成果,竇老太後對劉榮的限製,可謂是愈發趨於不存在。
基本上,隻要劉榮不做出明顯有損於宗廟、社稷,又或是祖宗遺德的事,亦或是沒有照顧到竇老太後、竇氏一族的體麵,老太後對劉榮,就基本是聽之任之由之的放任態度。
尤其尤其,在魏其侯竇嬰成功拜相之後,老太後對朝堂內外的事,更是幾乎不再過問。
但這一次,老太後確實毅然決然站了出來:明確對劉榮表示了這一和親方案暗藏的殺機。
劉榮費了很大的力氣,再三保證這位攣鞮氏匈奴公主生不出自己的皇子,哪怕真到了那一步,劉榮哪怕立旁支,也絕不可能立一個串兒公子做皇儲;
甚至都還不夠——劉榮還另外保證:一定慎重考慮,並儘可能用嚴苛的和親條件嚇退匈奴人,才總算是讓老太後平靜了下來。
緊接著,自然就是朝堂內外百官公侯聯袂覲見,勸劉榮不要接受匈奴人這包藏禍心的糖衣炮彈。
劉榮免不得又是好一番安撫,才算是暫時穩定了局麵。
隻是不等長安的輿論徹底平息,草原傳來的第二個大消息,卻是徹底讓劉榮愣在了原地。
——匈奴右賢王:攣鞮伊稚斜,被軍臣單於加封日逐王!
雖然沒有更具體的消息傳來,但光是日逐王這個爵號,就已經讓劉榮透過曆史的長河,看透了軍臣的用意。
在原本的曆史上,匈奴人在衛青霍去病接連摧殘後,於漢武帝末年,便是憑借掌控西域軍政要務的日逐王,來同武帝爺刮錯了的彩票:貳師將軍李廣利分庭抗爭。
最終的結果,讓華夏後世子孫感慨萬千。
而今,日逐王這一曆史名詞,非但早於原本曆史數十年,出現在了劉榮的麵前,而且還是匈奴右賢王伊稚斜兼任!
右賢王兼任日逐王!
而且這個兼任日逐王的匈奴‘右太子’,還是曆史上赫赫有名,在漢武大帝刀下,也撐過好幾個回合的:伊稚斜單於······
“拉鋸戰啊······”
“軍臣,好大的魄力······”
感懷唏噓間,劉榮的眉頭不由自主的,僅僅擰巴在了一起。
最終,又化作一聲無奈的長歎。
“來人。”
“召中車屬衛,兼騎中郎衛青覲見!”
“再著弓高侯韓頹當、曲周侯酈寄、榆侯欒布等,至宣室殿演武堂議事!”
軍臣已經有所決斷。
劉榮接下來,也要在現有情況下,為漢家爭取最大限度的利益。
拉鋸戰,是劉榮很不希望看到的。
而在隱隱約約之間,劉榮能感覺到:除了拉鋸戰,漢家似乎是有第二種選擇,來破軍臣的此番陽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