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威懾,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東西。
在華夏文明的春秋戰國時期,列雄之間相互交換質子,也就是以王子為人質,算是史前版本的戰略威懾。
——你要是攻打我,我就弄死你兒子!
通過這種原始的戰略威懾,戰國列雄之間的攻伐征戰,算是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控製。
後來,列雄也逐漸回過味來:兒子並不是隻能有一個。
且送去彆國為質子的,也並不非得是自家的嫡長子,亦或是有資格繼承大位,有能力率領國家強盛的‘賢者’。
於是,一個又一個不受重視的王宮子弟,以‘為國奉獻’的名義被送去彆國,甚至是敵國為質子。
時至今日,漢家也依舊保留著相當一部分與質子相關,至少是同一類似的戰略威懾舉措。
比如關東宗親諸侯,依律三年一朝長安。
雖然說是隻能在長安待一個月,且無詔不得擅自入朝,但這話反過來聽便是:每次入朝,都得待夠二十多將近三十天,並且在得到朝堂中央的召見詔書時,務必要無條件入朝覲見。
這一舉措在‘戰略威脅’層麵的存在意義,可謂是再淺顯、再簡單粗暴不過的了。
——說讓你來長安,你就得來!
——默認每三年必須要來一趟,如果朕額外相召,那也得老老實實入朝。
隻要你來了長安,而且是每三年至少來長安一次,那你就是‘安全’的。
因為你的人生安全,並不掌握在自己手裡,而是在長安朝堂手裡,所以你是‘安全’的······
後世的蘑菇類武器,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當雙方都無法保證自己的絕對安全時,雙方就同時對彼此,具備了強大的戰略威懾能力。
而在過去這些年,匈奴人對漢家,幾乎是除了戰略威懾外的其他一切軍事威脅,都一個不落的全部達成。
至於漢室,自然是更不必說——彆說是戰略威懾了,就連對匈奴人的軍事威脅都夠嗆能達成。
今日,新冒出來的這糞底窪地,或許便是漢家針對匈奴人,達成戰略威脅的關鍵。
隻是事關重大,劉榮還需要和自己的幕僚團,再商討一下具體的操作可行性,以及匈奴人可能作出的反應激烈強隊,再根據研究結果作出最終抉擇。
“下去之後,衛中郎好生琢磨琢磨此事,給朕拿個試演奏疏出來。“
“弓高侯、曲周侯、榆侯,也當費心,再好生思量一番。“
“——北蠻匈奴,乃我漢家之世仇、世敵,絕不可使得遁走西方,以遺禍於後世!“
“若千百年後,朕的子孫後代、後世之君,在地底下質問朕:為何不把匈奴人收拾乾淨,朕,隻怕是會臉麵無光?“
劉榮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三個老家夥自然也沒有推辭的可能,當即各自拱起手。
韓頹當表示,自己下去之後,會就糞底窪地一事,再拿個詳細的報告出來。
欒布則表示自己要先研究一下遊牧之民的生活習性,因為今日才得知的糞底窪地一事,讓欒布意識到自己對遊牧之民的了解,還停留在十分表麵、淺顯的階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曲周侯酈寄,則相對特殊一些。
作為三人中,出身最尊貴、功勞累計最大最多,同時也是在軍事層麵成就最高,在如今漢室軍方地位最高的那一位,酈寄看待這些問題時的視角,可謂是十分的開闊。
隻是具體有多開闊,還需要酈寄的奏疏報告拿出來,並送到劉榮的禦案之上。
這一話題暫且掠過,下一個擺在劉榮麵前的問題,自然是去年之後,於今年,即將再次到來的第二次秋闈。
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至今足有六十年,開國元勳百四十五侯,失國的失國、絕嗣的絕嗣;
即便是殘存下來的部分,也大都已經被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所侵蝕。
在肉眼可見的未來,漢室的朝堂決策層,恐怕便再也指望不上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卻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元勳後人。
而在那之前,劉榮想要做的,同時也是需要做的,其實是為平緩過渡營造環境。
和黃老學一樣,開國元勳公侯群體,也同樣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一夜之間消失,勢必會引發一場劇烈的政壇震蕩。
所以劉榮需要溫水煮青蛙,一點一點的,手段溫和的完成開國元勳老貴族,到新軍功貴族的過度。
——機會,已經給你們了;
——考舉,尤其還是文考,這已經不亞於直接告訴你們‘把家裡的混小子們都送來,讓朕好好挑挑’了;
如果子孫還不能混出個人樣來,那就彆怪我這做皇帝的,不照顧你們這些個元勳後人了。
很顯然,對於劉榮的‘好意’,或者說是暫時的好意,長安的功侯貴戚們非常樂意領情。
在送彆韓頹當、酈寄、欒布等老將後,放出秋闈風聲才剛過了短短兩個時辰,劉榮便等來了浩浩蕩蕩數十位功侯貴戚,於司馬門外聯袂請見。
聲勢營造起來了,劉榮便也就接見了這些‘國朝柱石’,並親切的詢問了他們對科舉的看法。
果然不出劉榮所料:在去年的本能抗拒後,這些人都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不約而同的跪地叩首,開始無所不用其極的勸說起劉榮。
——陛下啊!
——這科舉,那可真真是亙古未有的善政啊!
——這麼好的政策,哪怕往後推延一天,都會讓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以及先孝景皇帝的在天之靈,急的恨不能踢開棺材板,自己來主持這場科舉啊!
對於眾人的‘危言聳聽’,劉榮自是一笑而過。
劉榮當然知道:科舉往後拖,急的絕不會是漢家曆代先皇的在天之靈,而恰恰是此刻,在劉榮麵前好說歹說,死活要勸劉榮‘搞快點’的功侯貴戚。
但劉榮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