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治方麵,劉榮趕在歲首年初十月到來之前,完成了針對長安朝堂公卿有司屬衙的改製,並基本完成了官僚體係的俸祿上漲。
外部,則是一場高闕之戰,讓漢家一舉扭轉了對外軍事戰略劣勢的同時,為漢家爭取到了更多的戰略進攻可能。
隨著時間的推移,悄然將,冬天來臨。
時間,也來到了漢天子劉榮新元五年,冬十一月。
這一年的長安,格外的冷。
冷到劉榮饒是搬到了宣室殿溫室側殿,也還是不得不穿上一層並不輕薄的後衫。
天氣的異常寒冷,讓劉榮想到了很多。
比如,牆壁內部中空,有壁爐加熱的宣室殿溫室側殿,尚且冷到劉榮有些待不住,那長安城呢?
長安城的百姓,乃至長安城外的農戶黔首呢?
甚至再進一步——北方的北地隴右,代北燕北,乃至極北的雲中?
漢家剛到手不久的高闕,以及被高闕護在身後的河套?
當然,還有草原。
——長安尚且這麼冷,北方必然是無比苦寒。
那草原上的匈奴人,此刻又在過著怎樣的日子?
很顯然,匈奴人今年冬天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雖然過去這兩年,匈奴單於庭西征,從西域,以及中亞的大宛、大秦等國,搶掠回來了許多財富,但也依舊無法改變這個冬天,遊牧民族無比難熬的事實。
道理很簡單。
——軍臣再怎麼‘英明神武’,匈奴騎兵再怎麼肆虐西域、中亞,搶來的也隻會使貴重金屬,工具器械,以及能工巧匠、壯奴少女。
軍臣掌控下的匈奴單於庭,不可能在過去兩年的西征過程中,搶到足以剩下,並被帶回幕南的糧食。
甚至幾遍搶到了,也不可能帶的回、存得住。
匈奴人,乃至遊牧民族唯一拿得出手的食物保存技術,就是乳製品脫水製成奶酪,以及肉類脫水風乾。
除了奶酪在內的乳製品,以及肉乾在內的肉製乾糧,匈奴人幾乎儲存不了其他任何食物。
過去,每年秋收過後,匈奴人哪怕從漢北邊境,搶回許許多多的糧食回草原,也頂多隻夠匈奴人熬過冬天。
不是因為搶的不夠多,而是隻有冬天的寒冷,才能讓匈奴人什麼都不用做,便儘可能完善的儲存好糧食。
一旦到了春天,匈奴人儲存的所有糧食,都麵臨著極大的變質風險。
在過去這短短幾十年,草原上不知有多少貴族,死於不豐之年食用變質肉製品、乳製品,所引發的一係列感染並發症。
這是遊牧民族難以改變的困局,以及不得不麵對的落後文明欠缺。
而今年冬天,之所以說匈奴人的日子會無比難過,除了單於庭過去兩年的西征,必然無法帶回多少可儲存的糧食之外,自然也有幕南大本營,也出了問題的原因。
——高闕易主,不單單是軍事層麵的變故!
對匈奴人而言,高闕的丟失,也引發了一係列令匈奴人,令遊牧之民難受無比的鏈式反應。
如高闕丟失後,右賢王伊稚斜的第一反應,是征召大軍反攻。
反攻不成,又是轉頭去攻打雲中,去磕個頭破血流。
雖然說匈奴人調動軍隊,不需要由作為中央機構的單於庭負責糧草輜重,但哪怕是軍士們自備乾糧,那也是原本應該用於供養部族的吃食。
好比一個勇士,在高闕易主後,帶著十五天的乾糧相應號召,來到了右賢王伊稚斜帳下聽令。
可倘若沒有高闕這一籃子事,這十五天的軍士乾糧,是可以供一男、一女、一幼三人,省著點吃一個月的。
將視角從微觀拉到宏觀,情況就更糟糕了。
——原本夠一整個部族吃四、五個月的糧食,被僅占不足人口十分之一的勇士們帶走,當做未來一兩個月的口糧。
如果隻是一次性抽調太狠,那倒也罷了。
生產能力若還在,就總能緩過勁兒來。
但過去這幾年,草原發生的所有變故,都使得遊牧民族的命運,朝著不利於自己的發展,甚至堪稱飛速狂奔。
——河套丟了。
一同丟失的,是占據匈奴人口將近八分之一的人口、部族,以及至少五分之一的牛羊牧畜!
河西斷聯了,等於說是河西地區,再也無法向單於庭上貢,使幕南地區的物資總量得到豐富。
再加上過去這些年,一直都能為遊牧民族‘托底’的,最後的一條退路:找漢人搶,也愈發沒了可能。
此間種種加在一起,就導致今年的大草原,遊牧之民失去了許多入項的同時,還多出了許多支出。
——單於庭回來了。
非但自己回來了,還帶回來了許許多多的奴隸。
雖然在這個世代,奴隸無論是在長城以南還是以北,都基本不被當做人來看待,但畢竟也是財富。
牛羊牧畜,尚且需要遊牧,需要給吃草;
更彆提比牛羊作用更大,價格卻更低廉、更好養活的奴隸了。
既然是財富,那自然也不能讓奴隸餓肚子——起碼不能白白餓死。
這就使得今年冬天,草原地區,尤其是幕南地區的糧食缺口,達到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高度。
一開始,軍臣為首的單於庭,還沒怎麼當回事。
隻按部就班的,讓幕南各部族,將過去這兩年應該上貢的物資送到龍城,供單於庭本部過冬。
隱約意識到今年冬天,草原上缺吃食後,軍臣也依舊沒太當回事,一邊派人從西域運糧回幕南,一邊積極與漢人商隊聯絡,希望通過手中,西征搶掠得來的財富,從漢人商隊手中換回一批糧食,以度過這個難熬的冬天。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軍臣怎麼都輕鬆不下來了。
——西域,太遠了。
本來沒這麼遠的。
如果河西還在,幕南到西域的路程,本來不該這麼遠的。
但河西沒了,單於庭派去征糧的使者,要想從幕南抵達西域,就隻能往北繞好大一圈。
眾所周知,亞洲所在的北半球,越往北越冷。
繞這麼大一圈,路程增加了不說,沿途的惡劣氣候,還讓隊伍的前進速度大幅降低,危險性大大增高。
直到這時候,軍臣才好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在自己不知不覺間,原本遼闊無邊的匈奴帝國版圖,已經在漢人前後幾場戰爭的對外擴張後,變得無比微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