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法’而亡,曆史上的張湯以‘術’加速了法家的衰敗;
而在這個時間線,法家選擇以‘勢’的路線,走中庸之道。
內在邏輯其實和當年,晁錯‘先上舞台再說’一樣——先保住學說的傳延再說。
畢竟法家的‘勢’這一流派,重的是大勢。
什麼是大勢?
先帝年間,皇長子劉榮得封為太子儲君,並解決了自己與東宮太後、尚冠裡堂邑侯府館陶公主之間的關係,並得到先孝景皇帝劉啟的認可;
就此事來說,太子劉榮極大概率會繼孝景皇帝,成為漢家新一代的天子,便是浩浩曆史大勢。
再比如,自當今劉榮太子監國至今,漢家所出現的一係列變化。
——糧食官營,鹽鐵官營,使漢家府庫充盈,中央力量前所未有的強勢,這是大勢;
而吳楚治國之亂得以平定之後,外加隨著中央朝堂愈發強大,此消彼長之下,關東宗親諸侯愈發式微、愈發無法威脅到長安朝堂中央的統治根基,也是大勢。
在對外戰爭層麵,漢家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在短短五年不到的時間裡,先後奪取了河套和高闕,掌握了對幕南地區的戰略進攻主動權,並野望河西在即;
這,同樣是大勢。
而在這樣的‘大勢’勉強,法家‘勢’流派的側重點,便是順勢而為。
——中央愈發強大,那就做點什麼,讓中央更加強大,並憑借中央強大的這段時間,來做點有利於子孫後代的事。
糧食官營,鹽鐵官營,民生民計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就應該順勢而為,逐漸改變法家‘視民為奴、為器’的觀點,完成法家內部最重要的一項改革:視人為‘人’。
對外戰爭連續勝利,國家戰略處境愈發安全、樂觀,也應當順勢擴大勝利成果,來贏得更久的安寧世道。
可以說,法家重‘勢’的這一流派,算是法家這個鋒芒畢露,渾身尖刺的學派當中,少有的,能讓人看著順眼、用著舒心的分支。
而且,這個流派雖然重‘勢’,主張順勢而為,但也並沒有完全摒棄法家剩下兩個流派的側重點。
——‘術’流派側重的人心、人性,亦或是權術之道,在‘勢’流派變成了一切唯君、唯上;
或者說,是‘唯勢’。
在當今劉榮大權在握,君臨天下的當下,順勢而為,唯天子劉榮馬首是瞻。
而‘法’流派的變法精神,也同樣沒有被摒棄,而是從世俗意義上的‘變國家之法,以強國’,改變為了:該法家之法,以強法家。
這個趨勢已經在顯露,且取得了初步成效!
尤其是最近這半年,劉榮明顯感覺到法家對百姓、對民眾的態度,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改觀!
如果是,秦時、始皇嬴政身邊的法家,是把天下百姓民都當做嬴秦、老嬴家,亦或始皇嬴政的奴隸、工具、財富;
那在如今漢室,法家已經刻意調整自己的理念,將天下百姓民,視作宗廟、社稷得以延續的根基了。
雖然這個根基,並不是說每個百姓都是根基,而是全天下百姓加在一起,才配得上‘根基’二字,但對一向眼高於頂,是天下人為芻狗的法家而言,這也已經是非常巨大的進步。
更讓人心安的事:如果從今往後,法家便此以‘勢’流派為主,那往後的法家,也不是不能用的。
甚至是非常好用的!
因為這樣的法家,不會再整天嚷嚷著變法圖強,也不會整天搞權謀爭鬥;
想讓這樣的法家做什麼,君王就隻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來營造‘大勢’即可。
好比劉榮——對官僚群體打一棍子給顆甜棗,先搞了一波反腐,然後漲了一波工資;
對官僚的‘嚴管’形成大事,法家‘勢’流派當即就像聞到血腥位的鯊魚,開始以‘官僚監管製度’為主,向劉榮連連獻上可行性極高的策略。
非但獻策,而且都表示自己願意親身實踐,若事不成,提頭來見!
再比如,劉榮自即立以來,漢家在對外戰爭獲得的連續勝利,也形成了‘漢家愈強’‘外患愈輕’的大勢。
法家‘勢’流派同樣撲了上來,要麼以國家戰略視角,為劉榮謀劃漢家未來的總體方向,要麼以‘外患愈輕’為核心,建議劉榮抓緊機會,做一些過去沒條件做的事。
比如:宗親諸侯。
按照這些法家俊傑的說法,在過去,漢家對宗親諸侯的忍耐,除了長安朝堂中央確實沒有精力、能力,以郡縣製治理天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外部軍事威脅,使得中央朝堂離不開宗親諸侯們所貢獻出的國防力量。
而現在,外部軍事威脅已經降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甚至已經到了漢家不再擔心匈奴人南下入侵,反倒是匈奴人,需要擔心漢家提兵北上,馬踏塞外的地步。
如此背景下,宗親諸侯所提供的國防力量,已經成了長安朝堂不再需要,甚至需要防備的不受控軍事力量。
所以,劉榮接下來的側重點,便應該是解決‘宗親諸侯絕不能取締’的另外一個,同時也是僅存的最後一個理由:長安朝堂中央,無力以郡縣製儘治天下。
等這個問題得到解決,那宗親諸侯該取締取締,天下該行郡縣行郡縣,一切都能迅速走上正軌。
從這一項建議,劉榮也不難看出:秦的教訓,法家還是總結了的。
而且總結的相當深刻。
尤其是始皇嬴政儘廢分封、儘行郡縣於天下——這扯到蛋的一步,法家進行了極為深入地分析。
到了如今漢室,法家已經能根據現實狀況,提出宗親諸侯存在的必要性之緣由,並提出:將諸侯存在的必要性解決掉、化解掉,就可以讓諸侯不必再存在了。
如此進步,讓劉榮老懷大慰。
卻是讓其他學說——尤其是不甘心就此離開曆史舞台的黃老學,以及原以為勝券在握的儒家,都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若是劉榮下場乾涉,或許還能化解這股危機感。
但在劉榮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下,這原本隻是‘危機感’的奇異情緒,卻迅速轉化為了各學派之間的紛爭。
表現方式是學術紛爭。
但劉榮很清楚:黃老、儒、法,乃至於墨、名、縱橫、陰陽等各家學說之間,絕不僅僅是‘學術紛爭’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