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些人,陳銘泰歎口氣,“這類人所應對的都是惡徒,惡人須得惡人磨,他們皆是凶強俠氣,並非善類。你若是考上,萬萬不可填寫誌願報考!”
陳姑娘看老爹一副擔心的模樣,不禁笑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要與惡徒搏鬥,這等事避之不及,怎麼可能自己主動請求。
皂隸是衙門的低賤苦力,皂是顏色詞,代表玄色,即黑色,隸就是奴隸。專指那些穿著青黑色麻布衣,腰係青絲帶的衙門奴隸。
禁卒、仵作、弓兵也是賤役。
禁卒並非禁軍,而是看守牢房的人員。仵作就是檢驗命案死屍的人,就是法醫,不過現在的法醫是專業技術人才,不像古代那麼低賤。弓兵在宋朝以前指操縱弓弩的兵種,類似於近代的機槍手,宋至清朝專指負責地方巡邏、緝捕之事的兵士,也屬於賤役。
至於其他的戲子,完全被認為是醬缸裡頭的人。天生就已經低賤了,更認為他們極為善於逢迎,那是天生的壞人。
所以倡優、樂戶、吹鼓手、丐戶、疍戶的子孫,更是有原罪。根本就是殺之不可惜。更彆說讓他們有機會當官。
奴隸性質的人員的子孫也禁止參加科舉考試。奴隸可以分為政事奴隸和生活奴隸。政事奴隸還包括馬夫,看門人,寺人太監等。生活奴隸包括僚、仆、台、圉、牧、豎、奴、婢、徒人。其中圉是指養馬的人,豎這裡指有做過童仆的人,徒人指犯過法的人。
“朝廷這次考試,倒是禁止犯法的子孫考試,還算思慮有些周祥。不過,女兒,你可要記住,這華夏朝廷用的是軍法。軍法之下,霍先生才敢重用他所說的勞動者!就我看的題庫,說是幾千道題裡麵挑選幾百道,然而題目設置十分有深意。或許就是那些大題所講,勞動最光榮。這個要害,你若是想考上,可不要弄錯。”
陳姑娘有些不解,“爹,我看的大題所講,乃是科學與民主。”
“霍先生要馬上治天下,當然用的是法家。法家講的是法、術、勢。科學與民主是術,你可不要弄錯。若是你還不明白,就去找你高師兄詢問。他當年就是以為孔孟之道是法,卻不知道孔孟之道不過是術而已。見了霍先生之後,聽了霍先生教導,這才恍然大悟。之後就考上了狀元。你可不要犯他當年的錯,科學與民主乃是術。”
陳姑娘聽老爹要自己去請教高龐,臉就有些紅了。不過見老爹完全沒有想到兒女私情,而是專心講述考試,稍微有些安心。就認真聽老爹講述。
“霍先生講述科學,給了標準。科學不僅要能證明,還得能證偽。我雖然還是覺得科學太過於功利實用,卻覺得這話倒是言之有理。而且霍先生說科學,還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譬如,我們腳下大地是個圓球,其中證明時所用的命題,就是在水麵上看遠處的船,先看到的定然是最高的桅杆頂端。這就是證明與證偽,我還請人問過許多水手,自己也去看過。竟然是真的。”
陳姑娘聽到這裡,有些訝異。她之前跟著高龐給她請的人員聽課,作為地理學基礎的地球是圓的,就用了這樣的證明方法。
然而老爹看著不把這些當回事,不成想老爹其實偷偷研究過,還研究的很認真呢。
陳銘泰此時談起學問,完全來了感悟,“唉,霍先生雖然是馬背上打天下的,卻是個讀書人。若是彆人,就講地球是圓的,非得信他所說。霍先生就用科學,提出任何人都能來實驗的這套東西,著實是個有學問有心胸的。若大地是平的,看到的就該是整艘船。絕非先看到桅杆。雖然我還是不太信,然而從這道理上,至少大地是平的,就沒辦法證明。不過這也有個麻煩所在,科學並非單獨。按霍先生所說,一切事物都有內在聯係。既然腳下大地是個圓球,就得在地球是圓的這個基礎之上推導出經度緯度。若是地球繞著太陽轉,就有北回歸線與南回歸線。整套地理知識就做出來了。”
說到這裡,陳銘泰又長歎口氣,“唉!女兒,這些知識看著零散,其實都脈絡可尋。你考試的時候看著是幾千道題,其實分門彆類,十分龐雜。你看霍先生在大題的提綱中所寫,要大夥都不斷學習,還要在朝廷內組織定期學習。你看最新的旨意,霍先生創造出一個周的時間,每周三要固定學習,你可不要以為是拍了腦袋想出來的,這都有脈絡……”
陳姑娘最初覺得很興奮,因為看著對華夏朝廷考試根本不在意的老爹竟然親自指點,這可是陳姑娘從來沒有過的經曆。
以前陳姑娘也想學孔孟之道,作為大學問家的老爹卻每每潑涼水,表示女孩家學了也學不會,反倒會因為學錯而弄的自己生出錯誤的念頭。
此時以老爹的學生聽課,這感覺的確非常不一樣。
然而聽著聽著,陳姑娘已經跟不上老爹的思路。聽了一個多時辰,就覺得有些頭暈腦脹。原本看著清晰的題庫竟然變了模樣,至少跟著老爹的想法去考慮,那些簡單明快的考題竟然不是一個個看著新奇的點,而是一個複雜的網絡。尤其是整個網絡竟然互相連通,考題內容不僅分出了先後次序,更是出現一個看似簡單的題目,其實是由許多不同知識脈絡結合出來的感覺。
實在是接受不了老爹的教導,陳姑娘說道“爹,我聽不下去了……”
本以為老爹會如同教育那些師兄師弟般板起臉訓斥,不成想陳銘泰笑道“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你能聽到這裡,我其實也很訝異。”
陳姑娘得到老爹的讚許,激動的突然眼眶都熱了。起身走到老爹身邊,陳姑娘問道“爹,要不我給你捶捶背?”
“我還不老。”陳銘泰歎息道。
陳姑娘就趕緊去給老爹換了熱茶,然後拉了凳子做到老爹身邊,靜靜的看著老爹喝茶。
陳銘泰看女兒這麼貼心,本來想讓女兒休息一會兒,卻還是忍不住說道“霍先生之能,不在其能做什麼,而是在其不做什麼。不在其做對了什麼,而在其教導人如何判斷自己做錯在哪裡。真乃是教書育人的法子。我雖然不喜歡他馬上治天下的路數,卻也不願說他錯了。我便說說我真正在意的事情,你卻不要把這些說給彆人聽。”
“是。”陳姑娘趕緊答道。
“霍先生所圖的乃是解放華夏人民,這就是他的誌向。我看他雖然沒有說的特彆清楚,卻也說了。何為解放,就是有錢,有權。”
陳姑娘驚呆了,愕然中想聽老爹繼續說下去,卻見老爹不吭聲了。過了一陣,陳姑娘突然撲哧笑出聲來。老爹的形象與他一貫給人的感覺如此不同,至少以前的老爹無論如何都不會強調有錢有權的。
“莫笑!這才是真意。”陳銘泰板著臉說道“若是沒錢,就讀不了書。霍先生要推行義務教育,學習固然要人上進,然而上進的表現是什麼?就是賺到錢,並且有大展拳腳的機會。想大展拳腳,你就得有權。然而天下能讀書的人極少,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陳姑娘想了一陣,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不是天下人不知道讀書好,而是他們讀不起書。便是讀了點書,也沒有施展所學的地方。每年當官的就那麼點人,土地又被地主士紳所有。這就是霍先生說的生產資料。一個人沒錢讀書,沒有生產資料,也就是沒有土地。便是想搞你高師兄最近倡導的種植桑樹,他憑什麼搞?靠想麼!”
陳姑娘覺得自己好像理解了,又完全理解不了。下意識的點頭,又覺得不能這麼做,趕緊就搖頭。
陳銘泰歎道“所以說,我看了幾千題的題庫,每日裡思考。覺得霍先生說要解放人民,未必是言不由心。倒是這解放的法子,卻不能說的太明白。我看他所圖甚大,竟然想將義利之辨,變為義利一統。所以霍先生講,華夏朝廷並不反對人擁有土地耕種的權力,華夏朝廷反對的是利用擁有土地耕種權,去剝削彆人的權力。最重要的是,霍先生知道百姓其實茫然無知,百姓們覺得佃農就是沒有地主尊貴,卻不知道為何會有這般感覺。說白了,就是地主們擁有生產資料,並且利用擁有生產資料榨取彆人的勞動成果。霍先生現在還不敢說的太明白,其實也是他知道,這才是那些佃農們的心思,這是那些沒多少土地的農戶的心思。霍先生真的把這個給百姓說明白了,嗬嗬嗬……”
說到這裡,陳銘泰忍不住冷笑起來,“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道理真的要是說到這般透徹,霍先生就是逆天而行。天下人便是受了他的好處,也會責怪霍先生擋了他們解放的道路。哈哈,天下滑稽的事情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