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涼風雲!
前秦攻克襄陽後,金俱難、毛盛、邵保等將所率七萬人陸續到達淮北,毛當、王顯也率軍二萬自襄陽東來會師,晉軍方麵謝玄寡不敵眾,率軍退回廣陵。
因秦軍重兵來犯,迅速攻至淮河以南,毛當、王顯與彭超、金俱難等人會師,攻克盱眙。之後彭超親自引軍六萬,與金俱難圍困樊梁湖北岸的三阿,又以毛當、毛盛為偏師,率騎兵二萬進逼堂邑。
東晉以征虜將軍謝石率水軍進駐江北,在堂邑西南的塗中設防,另以右衛將軍毛安之、遊擊將軍司馬曇之、淮南太守楊廣、宣城內史丘準聯兵四萬進駐堂邑。
謝石是謝安之弟,其妻諸葛文熊是東晉“中興三明”之一諸葛恢的小女兒,諸葛恢的祖父諸葛誕是諸葛亮族弟,此時的北府軍中,謝玄部將,任北府軍督護的諸葛侃亦出自琅琊諸葛氏。
毛安之是毛穆之的弟弟,為毛寶次子,簡文帝司馬昱親信,宿衛將領。
司馬曇之是東晉河間王,為司馬懿之弟司馬孚的後裔,皇族宗室。
楊廣出身弘農楊氏,其父楊亮時為桓衝谘議參軍,駐守江夏安陸,桓氏部屬。
丘準出身吳興烏程丘氏,屬於三吳士族,在毛穆之上疏辭讓官職返回巴東後,接任宣城內史。
至(379年)六月中旬,秦軍先後攻克下邳、淮陰、盱眙,戍守堂邑的毛安之等人聞訊後,四萬晉軍因為驚恐不戰而潰。
三阿是東晉僑置幽州所在,守將田洛是北府軍將領,幽州刺史,典型的朝裡有人好做官。作為謝玄部將,此前隨其前往泗口救援彭城的何謙、高衡,一個是後將軍,一個是東莞太守,北府軍新建不過一年有餘,這些將領官銜之高不禁令人咂舌,如毛穆之征戰多年,再次回到巴東領軍時,也才因為桓氏與謝氏的政治交鋒被拜為右將軍。
建康對岸,江北就是堂邑,堂邑西南是塗中,東麵是廣陵,廣陵北麵的高郵、平安,距離三阿不過百餘裡,因此在毛安之等人潰退後,建康也為之震動,接連增兵南岸沿江戍壘。
堂邑晉軍潰退後,謝玄作勢西出廣陵,往堂邑迎戰秦軍,實則再次以何謙為前鋒,北上救援田洛,解三阿之圍的同時,自率主力入樊梁湖,從三阿東側繞過,進至三阿以北的白馬。
白馬得名自白馬塘,為邗溝古道一部分,始自吳王夫差北上爭霸,鑿河通漕,南宋時因黃河南徙,才逐漸成湖。
樊梁湖西北,與甓社湖相連,甓社湖又北接津湖,東漢末年,陳登為廣陵太守時,征民夫鑿馬瀨溝,使津湖直通白馬塘。
白馬塘再往西,就是石鱉城、白水塘,白水塘又與破釜塘相連,西南就是盱眙。
謝玄發揮晉軍水路機動的優勢繞行側後,意圖截斷秦軍與淮陰的聯係,就此搶占主動,劃定對己方有利的戰場,背倚水麵艦船的庇護,由進攻轉入防守。
秦軍由於大部分騎兵都集中起來派去了堂邑,而謝石的艦隊自塗中,由西向東順流而下,卻不上岸,秦軍偏師自恃機動優勢,存有吞吃之心,為此被吸引、阻截在堂邑,與主力的聯係被割裂開來。
留在三阿圍城的秦軍主力步卒居多,兵種單一,臃腫難以調度,沒能及時應對晉軍的機動,後路被斷更是讓本就補給出現問題的秦軍士兵慌了神,高層將領之間的衝突又導致指揮的混亂。
自古以來,守江必守淮,可前秦這次進攻淮北,意外的突破了晉軍江淮防線,直入淮南,到達江北,一路勢如破竹,毛安之等人的不戰而潰,更是令晉軍看起來不堪一擊,這讓秦軍將領的心態也發生相應的變化。
簡單來說,就是膨脹了,南軍之前的不堪表現,使得攻入建康、俘虜晉室君臣成為可能,簡直唾手可得,這夢幻般的“良機”,讓秦軍將領有些上頭。
由於接連取勝,秦軍主帥彭超忽略了此戰最初的目的,從最初由東線戰場牽製晉軍,被勝利衝昏頭腦,變成了盲目的進攻,從淮北打到淮南、江北,這一路的補給線逐漸拉長,依托於中瀆水道運輸軍糧。
也就是邗溝,由於年久失修,且航道較淺,容易淤塞,兩岸又多沼澤濕地,不利大規模軍隊進入。平時,大段水道都是以堰壩控製,不怎麼流動,魏晉時黃河尚未南侵奪淮,邗溝流向是自南向北,進入夏季後,由於落差、降水導致流速變急,向南逆行事倍功半,而廣陵北上淮陰,走水路卻隻需四、五日。
秦軍進入堂邑時,已經是六月下旬,進入台風季,再者廣陵郡由於濱海,海陸冷暖空氣劇烈衝突,在夏季形成溫高濕重的雷雨天氣,謝玄早在二月救援彭城時,就已有了誘敵深入的想法。
而且由於謝安獨掌輔政大權,又提拔謝玄掌握建康下遊京口兵權,東晉朝中各方勢力對謝氏的掣肘也十分嚴重。前有桓衝不顧襄陽危急,遣毛穆之回姑孰企圖取代謝玄,後有朝廷以毛安之、司馬曇之、楊廣、丘準等人聯兵進駐堂邑,謝安也隻能無奈妥協,換取弟弟謝石掌握朝廷水師進駐塗中,威脅攻堂邑秦軍的側背。
前秦大軍壓境,東晉前線卻事權不一,謝玄從泗口回撤廣陵,也有挾寇自重的意思,而且返回時還撤離了沿途的軍民,使得北府軍實力得到擴充。等到下邳、淮陰、盱眙接連失陷,晉軍屢屢敗績,唯有謝玄的北府軍敢於出擊,還在彭城讓秦軍吃了啞巴虧,被江北晉軍各部士卒視作“南軍之望”。
盱眙失陷,進駐堂邑的四萬晉軍驚恐自潰,不戰而退,毛安之、司馬曇之等人自然也就失去對麾下軍隊的控製,謝玄卻迎難而上,從廣陵西出,迅速收攏、整編堂邑潰卒,然後救援三阿。
兩相對比之下,晉軍士兵當然更願意跟從能打勝仗的將領,於是在收編部分潰軍後,謝玄的兵力再度擴張。從救援彭城時的萬餘人,經過征召流民、收攏南撤軍民、整編潰軍敗卒,迅速暴漲到近五萬人,不過有戰鬥力的仍是以流民帥軍隊老卒為核心的兩萬餘人,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此時晉軍前線的指揮權完全為謝玄掌握。
前秦方麵,唯有金俱難、王顯等寥寥數人尚且保持幾分清醒,在毛當、毛盛率二萬騎兵趁盱眙之勝,急襲堂邑驚潰晉軍後,金俱難即以軍糧不繼勸主帥彭超就此退兵。
俱難並不姓金,這麼稱呼是為了與範俱難做區分,他是金城人,出自河西鮮卑,原為彭超兄長彭越的部將。範俱難則是隴西羌人,早年為南安羌大酋雷弱兒部下。
前秦滅前燕後,苻堅委任關東六州牧守,當時鎮守河州枹罕的彭越,由平西將軍、涼州刺史,遷為左將軍、徐州刺史。
彭越出自安定盧水胡,二十多年前,前秦立國時就已成名,與苻飛、鄧羌、徐盛、範俱難並稱,苻健在位時,為前秦國中大將。王猛平定斂岐、李儼之後,又以彭越在枹罕鎮守多年,其家中世代都是盧水胡大酋,在安定、湟中、臨鬆等地胡部中都頗有聲望,可以說是一呼百應。
將彭越委任到關東,實際上也是為了淡化其家族在隴西、河西的影響,削減其實力,畢竟他不是苻堅的嫡係。金俱難就是彭越改刺徐州時,由枹罕鎮兵轉入長安中兵任職,統領彭越麾下被分割後遷徙到長安的部曲。
前秦攻滅前涼、代國時,彭越病逝於徐州刺史任上,當時苻洛統率幽、冀二州兵馬,主持伐代,兗州刺史梁成率部從征,之後職務又轉回中兵,留守秦、代邊境。
而彭越死後,留下的政治遺產,被他的弟弟彭超與部將金俱難分彆繼承,彭超封關內侯,遷廣武將軍,繼梁成之後出任兗州刺史,鎮守濮陽。
而金俱難則是升任後將軍,管理長安北部,渭北到安定南部的盧水胡諸部屯戍事務,但他出身隴西鮮卑小部,作為彭氏的代理人,威望並不足以服眾,隻能倒向苻堅。
這種情形,與代國降附被分置為兩部後,憑借苻堅冊封,取得東部統治法理的劉庫仁頗為相似。
自先秦兩漢以來,盧水胡以彭盧戎遺民為主體,又廣泛吸收匈奴、月氏、貲虜、雜胡、秦胡、羯族、氐羌等部族,然後統稱為盧水胡,東漢時經常作為附屬接受征召,討伐西域、匈奴,部分首領因此接受冊封而漢化。
嚴格來說,彭越死後,因其政治遺產的劃分所生齟齬,彭超與金俱難之間本就有一定矛盾。在彭超的角度,金俱難不過是他家私屬部曲出身,應該無條件服從才對,而不是討好苻堅,竊據高位。
其實這在胡人政權中十分普遍,因為國家從上到下的製度尚處在對漢族文化的效仿、學習、完善之中,還沒有徹底的封建化,傳統的部族文化受到係統的漢文化衝擊,可各族首領仍留存著舊時部族會盟合議的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