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雪寒霜耐歲寒！
封夜行陡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是啊，我助你回的北陰，”他笑了好一陣才漸漸平息下來，聲音變得很靜“我助你回北陰，卻使我家破人亡。”
封至北行刑當日，封夜行那時胡須已有些長了，腦袋上裹了汗巾掩了黑發，扮成老漢的模樣跟著去了刑場，在人山人海中被人擠得歪來倒去。
封至北、封應時與柳千重跪在高台上，他們被所有的百姓憎恨厭惡著，像過街的老鼠，被砸得頭破血流。
封夜行說不清他那時的情緒是怎樣的，他是帶著無能為力的恨意來的，但他卻被周圍傳遞的更濃烈的恨意包裹，顯得他的恨可笑又不值一提，瞬間擊散了他那一腔‘被迫害’的情緒，讓他恐慌起來。
他聽著身邊的人聲嘶力竭的喊“殺了這些喝民血，吃民膏的畜牲……”
“不得好死的狗雜種，死了也要下十八層地獄……”
“姓封的沒一個好東西……”
原來被所有人欲除之而後快，是這麼不堪的感覺。
他沉默的看著這瘋狂的一幕，之前滿身的躁動、極致的憤怒都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沒頂的倦怠和茫然。
似乎他無論用什麼樣的情緒來麵對高台上的親人……都不對。
他想離開，想藏起來，但他即將轉身的刹那，他看見封至北望向某一處喊了三個字。
他那時下意識的順著封至北的目光去瞧，卻在人頭攢動中找不到目標。
他雖然聽不見封至北的聲音，但那口型他卻看得分明。
他起初也不確定封至北喊得是什麼，但後來自己一遍一遍學多了，就知道了。
封夜行回想當時，封至北頭上的血滑到了唇邊，嘴裡含著血，那是一個含血的名字，讓他的三叔在臨死前，念念不忘。
傅雪不確定封夜行的精神狀況是否良好，目前看起來還算穩定，她不想激怒他，於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該知道，幾乎所有的封家人都要服刑，”傅雪放輕了聲音“可我明知道你回來了，也沒有揭發你，讓刑部對你下緝拿令。”
“明負雪，”封夜行抬起眼“你對我從未有過實話，我卻不是當初那個任你愚弄的人，守在我父親屍骨附近的人，是你的人。”
他眼睛看向趙千宸、黎紅蟬他們，雖然沒有穿相同的服裝，但那麵具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無論是在立碑之時，還是在刑場，都瞧見過。
這些戴著麵具的人，站在高處，用夜鷹般的眼睛冷漠的觀察著下方的每一個人。
封家死士說，這些人不多，但很厲害。
他們被稱為錦衣衛。
聽說是二公主的人。
可今日，封夜行對傅雪肯定的說“他們是你的人。”
傅雪心道，孩子大了，不好哄了……“不錯，他們是我的人，如果不是我的人，你接近帝京城門時就已經被抓了，怎會由得你在帝京來去自如？”
封夜行壓抑的情緒好像已經瀕臨邊緣，他閉了閉眼，聲音大了起來“你毀了封家，我難道還應當感激你不成？”
一直站在不遠處的趙千宸突然喊道“封家所犯罪行，滿門抄斬都不為過，是三公主，力排眾議，保下了你們封家這麼多人，你不要不識好歹！”
封夜行垂下頭諷刺的笑了兩聲，又猛然抬起頭來厲聲道“這個好歹給你要不要？”
傅雪覺得他情緒不太對，且還油鹽不進。
她用眼神示意趙千宸稍安勿躁。
但她不打算一味退讓。
“你的父親的確是你的母親毒死的，借你親妹子的手，沒道理怪在我的頭上。”傅雪觀察著封夜行的神色，放緩了聲音慢慢說道“你知他沒有說謊，又何必自欺欺人，你一定去過刑場，必然見識到了什麼叫眾望所歸，石碑上所刻，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她聲音溫柔，卻字字如刀“既然選擇了走向罪惡那一邊，就該知道這個結局是必然，你的父輩們不承擔這個後果，那就會由你們來承擔，大家都是成年人，尤其是你，應該不需要我來告訴你，什麼是惡業，什麼是因果。”
“你因為他們的死，而心生恨意，但你的恨，比起那些因他們而死的無數人，又算得了什麼？”
封夜行的視線猛的掃了過來，傅雪直視著他的眼睛“你當真以為，就憑我，能蚍蜉撼樹麼？”
她的聲音陡然犀利起來“這叫順應民意！”
她與封夜行四目相對，分毫不讓。
封夜行壓低了眉眼，隻聽一聲脆響，他手中的酒壇四分五裂，酒水灑了他一身，飄出濃烈的酒香，他卻動也沒動，他咬著牙，聲音被刺激得有些抖，所以壓得很低“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傅雪輕輕搖了搖頭，她蹙起了眉頭，顯出了一點不耐，“你大可以動手試試，黃泉路上，我不孤單。”
封夜行閉上了眼，雙手緊緊握成了拳，似乎在強製壓抑他體內即將要爆發的暴虐因子。
傅雪等了片刻，覺得不能再刺激他，這才又說道“你既然要見我，必然不會隻是來質問我，你若有所求，不妨直說，念在你助我的份上，我可以儘我所能。”
封夜行沉默著，突然哼笑了一聲，諷刺意味十足，“你當真以為我不知，你是因為我助你，還是因為封越塵，才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傅雪悠悠的喟歎道“你非要這麼說，我也沒有法子。他是你的親兄弟，能用來威脅我，你不覺得可笑麼？若真如你所說，我不若將封遙知綁了來。”
“一個封遙知不夠，”她說著狠毒的話，卻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那麼兩個，三個……封家上下幾百口人，我一個一個殺下去，換不換得來一個封越塵？”
她雙手一攤“你能如何？我何必與你廢這許多口舌？”
封夜行抿緊了唇，對啊，他能如何？用封家的人賭明負雪心善？
傅雪看著他眉目間的鬱鬱，總結道“其實你從始至終都清楚，我如今不是東彥那個被困於後宅的明負雪，我若想要你的命，此刻山下便是天羅地網，你哪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