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妃!
東風新暖,夕陽吹角,一陣槐花落。晨陽還沒來得及留下印記,已經斜暉漫散,樹影橫窗。時間如同白駒過隙,轉眼三日已逝。
從長安取道潼關路途坎坷,騎馬是最好的選擇。買馬卻並不容易,長安剛被李淵拿下,戰亂時起,馬匹作為戰備品,管理十分嚴格。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句話一點不假,“有錢能使鬼推磨”也是實在話。
“姑娘!你看這馬還滿意嗎?!”小二興衝衝牽著一匹馬小跑著到柳折跟前,彎下腰喘著粗氣。
柳折看去,眼前是一匹棕馬。毛皮在陽光下閃著油棕色的光澤,鬃毛柔和滑順。它不甚高大,卻看得出骨架硬朗。柳折試探著摸它額前兩綹白色毛發。馬兒十分溫順大膽,不躲不閃。一雙濕潤溜溜的眼睛毫不客氣地打量著柳折。
“不錯。”柳折讚道。小二見此,趕緊得意洋洋地搭腔說,“官府管得嚴實,幸好我門路多!這可是咱們這附近最好的馬了!腳程比普通的馬快半倍呢!”柳折將包袱一一安置在馬背上,輕聲道謝。
看見柳折忙著裝東西。小二邊搭手幫忙,邊按耐不住好奇訕訕地問,“姑娘,現在世道不太平!哪兒哪兒都兵荒馬亂的,你自己一人這是要上哪兒去啊?”將隨身買的匕首放入袋中,柳折回頭一笑,“以後我若還能回來,或許可以告訴你。”
長路漫漫,春意漸濃,初絮晚揚。沿途花朵競相開放。紫玉溫香,蜂蝶吹花嚼蕊。蘋花綠滿塘。
一匹棕馬疾馳而過,紅粉花瓣四散開來,踏破一地旖旎花境。柳折勒馬停行,放任迷蹤四處啃草。她輕靠垂柳席地而坐,喝下一口水。這些時日足夠柳折將眼下諸事梳理清楚。她一向是隨遇而安之人,不論是嬌居瓊樓玉宇,還是放逐塞北荒煙。她心中都沒那麼多所謂。製於外物或是天高地遠都隻是一番心境罷了。柳折最終選擇安之若素。不是聽憑命運鋪排。而是如同流深靜水,包容納攬,自有方向。
長安至潼關,地形愈加坎坷。因為連年的戰亂,沿途村莊稀稀落落。青壯年已被各路反王強行征兵拉走,村中大多是老幼婦孺。柳折向人打聽,方知北邊就是黃河,她已行至關中,而潼關,已經近在眼前。
四處打量,身邊已經沒有大塊平原地貌。由此可見,潼關果真是戰略要地,易守難攻。當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眼下緊要問題是如何見到屈突通。隋朝大勢已去,幸活得前朝將領審時度勢之下,降唐的降唐,歸隱的歸隱。像屈突通這樣頑抗不服的已是如同鳳毛麟角。忠堅與否,往往是到生死存亡之際才能顯現出來。楊廣當時臨危囑托柳折回到長安奔赴屈突通。屈突通其人沒有讓楊廣失望。
柳折行至巍巍高處,已經可以遠望到鱗次櫛比的兵馬帳篷。“停下來!迷蹤!”柳折收緊手上的韁繩,迷蹤甩甩脖子停了下來。“應該就是這兒了……”柳折勒馬停行,凝望著遠方軍營。李唐在潼關一帶密集駐紮的士兵不下三萬。卻沒有明顯的戰爭痕跡,可見這場戰爭已經僵持許久。不知被圍困的將士目前如何。
“接下來的難題就是如何穿過李唐包圍,進入屈突通軍營。姑且不論恩北河在與不在,我倒是很想勸那屈突通將軍投誠降唐。”柳折盯著前方摸了摸迷蹤的頭,迷蹤隻顧著埋頭吃草。“孤軍奮戰的堅持最為難得。屈突通是個真正勇敢的人。絕不必為證明忠節死於這種以少對多的圍困戰之中。我能勸他降了最好,也可挽救他和一眾家屬的性命。”
“楊廣說過,他不會怪罪。”想起那個如蓮似魅的男子,柳折心下無端一空。,她蒙聲道,“自我來到今時今地,如同大夢一場。但我確實是欠了楊廣一條命,一定要為他做些事。哪怕是勉力勸一勸屈突通,也好為他保住一位忠臣。”迷蹤聽到這句話,終於抬起了頭,用那雙濕濕的黑眼睛看了看柳折,又接著低頭吃草去了。
柳折眸光一閃,一個主意已經浮上心頭。“事不宜遲,我們走吧!”柳折翻身上馬,甩開韁繩,朝著駐軍大營疾馳而去。
“乾什麼的?!”巡邏士兵隔著老遠看到柳折,粗聲喝止。柳折並無退避,勒馬揚聲道,“我要見你們主帥劉文靜!”“你是何人?!”“供職內府,傳遞書文而來。”柳折應答。士兵又問,“可有印信文書為證?”柳折對答如流,“有!事關軍事機密,不可輕視於人。”
那些士兵不知是真是假,隻說,“你在此稍等!我去稟告隊長!”
半盞茶時間將過,一個身著刺鎧,絡腮胡子的粗獷男子大步走來。士兵告知那粗獷男子,柳折便是傳信之人,粗獷男子圓眼一瞪,隨即粗聲笑起來。“竟然是個女娃娃?!休得來唐軍營中胡鬨!趕緊走!”說完不理柳折,轉身回營。
“且慢!我確是傳遞文書之人。請幫我通傳你們主帥!”柳折在後揚聲道。粗獷男子回身,粗聲說,“主帥豈是這麼容易見到的!再說,我看你也不是真的,再糾纏小心軍法處置!”
柳折目光不躲不閃看向粗獷男子,語聲平淡,“你怎知我一定是假的?”
“我胡某活了這麼大,從來沒見過讓個女人傳遞文書的!”粗獷男子信誓旦旦地說。柳折輕巧一笑,“理由真是輕率。”隨後又眉目微凜,“你放心!等我見到你們主帥,真假自然一目了然。到時我若是假,再想軍法處置也不難。但你若耽誤了軍情,結果可是不堪設想。”
粗獷男子被柳折坦蕩無謂的眼神一看,心裡突然沒了底。本來看柳折是個女娃娃,料定是哪個兵蛋子家裡的“小青梅”難耐相思,跑到軍營找人來了。可這容貌絕非尋常人家,再加剛才一番言語交鋒,粗獷男子也不敢對自己的推測堅定不移。延誤軍情之罪,他自問還犯不起。
粗獷男子思慮片刻,拋下一句,“你在這兒等著!”轉身去了軍營。很快,粗獷男子急匆匆出現在柳折麵前。大聲喊道,“跟我來!”柳折翻身下馬,欲要進入軍營。粗獷男子突然製止柳折。然後,緩緩地對著她舉起了手中鐵劍。劍刃泛光,柳折心中一駭,警覺向後退一步。
粗獷男子見柳折後退,大聲嚷嚷著,“退什麼?!搜身!”“搜身為何要拔劍?!”粗獷男子輕浮笑著,故意大聲說“你一個大姑娘,難道讓我用手?!”不僅周圍士兵,連遠處巡邏的士兵也聽見了。人們都“嘿嘿”笑作一團。
柳折掃視他們一眼,不欲多說。事從急權,柳折分得清楚什麼事最是重要。於是淡定上前,坦然站定。粗獷男子本想戲弄柳折一番,她如此一站,倒讓粗獷男子不好辦了。粗獷男子在眾人麵前失了麵子,無論如何得把搜身進行完。於是隻得裝模作樣用劍柄敲打敲打柳折衣衫,看看是否攜帶了刀兵凶器。
柳折並不知道,少女曼妙的身軀在劍柄的碰觸下是多麼地曲線畢露。對這些常年征戰的武夫有多大的吸引力。那劍柄越來越不往正經地方落,輕佻地劃過她線條優美的脖頸,最後挑起她的下巴。柳折這才明白被光明正大地輕薄了。
“真是奇景!這麼多男人竟然這麼為難一個小姑娘!”一個清朗的男聲傳來,帶著一絲輕蔑和薄怒。
柳折抬眼望去,一個年輕男子從帳篷後麵轉出來。他在戰場之上,卻穿著輕巧的錦紋絲刺青衫。他麵潔如玉,一雙硬朗劍眉,雙目如同閃閃發亮的黑曜石,在灼灼日光之下似會吸噬光芒。長長的睫似是正欲展翅的蝶翼。
此刻正麵色冷峻地向柳折走來。他在正中站定,冷聲道,“還不散?沒看夠是不是?!”士兵們看到那男子,慌忙躲閃著四處散了。
“羅成將軍……”粗獷男子看到那男子也是一驚。趕緊訕訕笑著解釋說,“在下正例行公事……”那男子輕飄飄冷然一笑,“搜得可真夠久的。昨晚巡邏可沒見你有這股仔細勁兒。”粗獷男子嚇得額頭冒汗不止,“羅將軍……在下……搜完了,在下告退。”粗獷男子頭也不敢抬,慌忙找個借口走了。
周遭士兵紛亂走掉。羅成盯著粗獷男子倉惶走遠的身影,冷聲道,“也不知這劉大帥怎麼帶的兵!若是我的人,定然不會輕饒。”
柳折輕聲道謝。羅成回頭看了柳折一眼,目光有點莫名的詭異。“你說,你是送文書來的?”柳折麵對羅成這個為她解圍之人,突然不想欺騙與他。隻含糊說,“我要見劉文靜元帥。”
“今日劉元帥不在營中。”
柳折追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羅成略一挑眉,“我也不知道他何時回來。我是羅成。在劉文靜元帥回來之前這裡歸我負責。你有什麼文書也可給我看。”柳折心中暗道一聲糟糕,難道劉文靜已經出戰去了?她最終還是來晚一步。
“那……戰場該怎麼走?”柳折急忙問道。心中卻在思慮,劉文靜和屈突通在潼關對峙良久,如今卻突然出擊了。潼關自古是關中要地,易守難攻,若不是有了必勝之策劉文靜又豈會輕易出擊?定是李世民已將屈突通家屬押送至戰場,這才增加了劉文靜必勝信心。
“你問這個做什麼?”羅成挑了挑眉,黑如曜石的眼眸微微眯起。柳折儘量平心靜氣,“我所傳文書關乎潼關戰事。一定要見到劉文靜將軍才可相告。”
羅成眯著眼眸危險地逼近。他盯著柳折,忽然勾起嘴角詭異地笑了一下,語聲森森。
“你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