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也在府中叨擾一天了。今天該告辭了。”羅成施施然地笑著。
“嗯,好。”柳折微笑應聲。
“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羅成開玩笑似的問。
“……路上小心。”
羅成朗然一笑,“我會的。”
初入夜,重門已靜。明月半牆,楊柳紙條映射在地上,如同水中藻荇交橫。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葉子和花上,朦朧靜美。
柳折正欲推開房門進去休息,眼角餘光忽然瞥到門前石桌旁仿若坐了一個人,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柳折心中一驚,旋即沉靜下來。
“恩北河?”
那人冷笑一聲,站起身來,語氣滿是譏諷,“不錯,還能一眼認出我。”
“你怎麼在這兒?”
“我為何不能在這兒?這裡本就是大隋地界,我想來便來。即便我要進皇宮也是理所應當。”
柳折苦笑,“你誤會了,我隻是好久沒你消息,再看到你有些不可思議罷了。”
“也是。你整日與屈突通那一家叛徒混在一起,再看到我怕是不習慣了吧。不止屈突通,還有李世民、羅成,你和他們卿卿笑語時,”恩北河聲音忽然提高,“可還記得自己姓楊?!”
柳折看著恩北河怒氣充斥的雙眼,斷然冷聲道,“我沒忘記!恩北河你大可不必再用大隋來壓我。大隋的覆滅自有定數,基業已經完了,大隋已經沒有了。不要再放縱你一個人的不甘心。”
“哈哈哈……”沒想到恩北河忽然神經質地笑起來,待笑聲收了,隻剩滿腔蒼涼,“大隋覆滅自有定數?!你是不是以為這一切與你無關?事到如今你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觀?!你以為選擇逃避就可以解脫?!我告訴你,永遠不可能!”
柳折麵無表情地看著恩北河歇斯底裡地怒吼,“我身上背負著什麼?你告訴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一次告訴我。”
恩北河神色不定,忽然將手伸向柳折脖頸,一把將她隱在衣服中的海竭石拽了出來,繩子將柳折脖子勒出一條深痕,生疼難忍。恩北河看著海竭石,眼底一片猙獰嗜血,字字句句像是咬著牙齒說出來,“都是這東西!它害了主上!害了大隋!獨獨保了個你!”
恩北河強迫柳折看著海竭石,眼中已血紅一片,“你不是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何隻有封號,沒有閨名嗎?我來告訴你!你有名字。你姓名隻有一個字,楊。主上說,這世上,隻得你一人配得上承襲他的姓,即便姓後加什麼尊貴字眼都是辱沒,你說,你究竟對不對得起這個楊字?!”
柳折忽然腦中一陣鈍痛,似乎被什麼製住了心神,眼中隻能看見恩北河猙獰的麵色,耳中卻“嗡嗡”地什麼都聽不到。
恍惚中,她似乎正仗劍指著一名伏倒在地的年輕女子,眼神譏誚,語調冰冷地說,“你這卑賤女子也膽敢魅上惑主,今日我殺了你,你死有何辜?”
那女子欲說什麼,剛一張嘴,口中鮮血便噴湧而出,鮮豔的紅色襯在那女子蒼白的麵龐上,呈現出莫大地絕望,“你說得對,我是卑賤。我身份地位永遠及不上你高貴,可我擁有的你連想都不能想。楊金瓊,哦,不!金瓊隻是你的封號,你連個名字都沒有。嗬嗬……你比我可憐……”
劍光淩厲地晃過,那女子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是驚恐地瞪大眼,雙手在胸口徒勞地抓撓著什麼。她脖子上一條清晰的劍痕有血水汩汩流出。那執劍的人將劍一把扔在地上,轉身已是抑製不住淚,柳折渾身一震,仿佛那惶恐無助的情緒真正就是生在自己心中。
一個略帶笑意的慵懶男聲響起,“楊兒,你近日越來越大膽了。”
“父皇明鑒,這女子深夜私闖宮闈,已違宮規。我隻是依法將其就地處斬。”
“罷了。也該擇個日子將你嫁走了。”
“我寧肯死都不嫁太原留守之子!”
又是那個冰冷森寒的雨夜,夜色濃重得仿若是化不開的墨。她著了一身赭黃,孤零零站在雨地裡,仿若在等著一個人,那個人卻一直沒出現。任由她被濕透,無情地將她的一顆心浪擲在蕭瑟苦雨中。
那股隱隱的悲愴絲絲縷縷灌入全身透之入骨。柳折終於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感同身受,就是此般時刻,那大隋就是她的大隋,那殿中之人就是自己的血親,那朝代覆滅的恨也全是自己的恨,那往昔歲日崢嶸也陳雜心頭,不得釋解。
時光的河如海流,靜靜淌過心頭。她一直不得掙脫的困頓,一瞬之間終於想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