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定下了這事,我心裡一鬆,這日晚間難得沒有喝藥——沒吃凝心茶,也不曾用定雲配的保胰丸,我一頭倒在昭陽宮寢殿裡,睡了個昏天黑地——夢是一片蒙昧,可就在這夜,我和凝煙遭了一場大劫!
這夜,鼓交二更,我擁著皇後正睡著,忽覺臉頰上有一陣陣寒意,我還算警醒,立馬翻身坐起來,一手搖醒了凝煙,抬起惺忪睡眼一看,竟有個全身黑衣,黑巾罩麵的人拿著把短短的袖劍抵在我右臉上!我下意識地叫了聲寧安,這才反應過來——午間救起我之後,寧安接到手下的飛書,在丹陽查到了當年盞花之死的線索,他向我告假,到丹陽去了!再說,今非昔比,這人能到這裡,定非尋常人,現在的寧安,早沒了武功,他在也抵不住這人了!我顧不上多想,隻大喊一聲“來人呐,護駕!”
一聲出口,等了一時,竟然一個人也沒有!我吃了一驚,轉眼看時,凝煙不發一語,嚇得縮在我身邊抖個不住!我心裡七上八下的,惶恐的很!想到這些年我雖在她正宮身上留些敬意,卻少用情,會不會……?!不…不可能!斷斷不可能!我要是連這從小一同長大的正宮都不能信了,還能相信誰?
想到這兒我大著膽子對著那刺客竭力大喊道“你是何人?為何要刺殺於朕?”
沒想到那人竟是一個女子!粗著嗓子厲聲道“賊昏君!你這輩子做的壞事可還數得清?!我是替兒女,向你索命來了!”
我心裡一震,這個聲音,雖刻意掩飾著,卻仿佛是……
我用儘力氣出手,一手反扣了那人的腕子,一手將那人的麵巾扯下來,見那人卻是杜老生前推薦的袁娘子!
我和凝煙對望一眼,認出了她,我心裡反而似遭了一記重擊!我整天疑神疑鬼,卻從沒懷疑過她——她沒了兒子,我替她做主,沒了夫君,我為她惋惜!為什麼,這個我的故人舉薦,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女子,會這樣像飛蛾撲火般來殺我呢?
我還沒來得及問下一句話,卻是何蒞領著內衛軍的人姍姍來遲來護駕了——何蒞已回來了一陣子了。何蒞接下文小何差事,常在天機門走動——那太湖的焦鵬遠,聯合寧安選的高手,把天機門眾過了一遍篩子,卻沒通過何蒞(這原是我的安排,對何蒞也留一手),何蒞乖滑,忙稱病逃了回來。定雲這道人,果然愛憎分明,何蒞臨走,定雲送了自打的銀錫丸給他留念,又親自出手用拂塵打了焦鵬遠一頓,叫何蒞給我傳話,說她要替這些門人作保,保他們忠心唐國,也要保他們不死!
何蒞的人把袁氏圍住,我一腔怒火衝著何蒞發了“方才為什麼不來?”何蒞惶恐地回道“方才是…皇後娘娘吩咐,不必近旁伺候的……”我滿腹狐疑地瞧了皇後一眼,凝煙委屈了,落了幾點淚,我一看又心軟了,冷聲叫何蒞領這些人退了,袁氏的刀卻還抵著我的臉呢!我問道“朕一向自詡惜花,不會枉殺女人,隻要你不妄想倒我們大唐!袁氏,朕對你不薄,你又是杜子遠推薦,朕特意向淩娘娘借用你——皇後不說,朕也猜得到,你定是騙鐘後娘娘,有人扈衛不利於靜養,她是聽你的話才調開的侍衛!你用的這招,不算新!朕年輕時候也用過!哼,隻是朕想不到,好容易信了一個人,你卻也要殺我!”
“你這狗昏君!我依著夫家,十幾年行醫!是你把一個女醫斷送成了一個刀客!我兒子沒得到應有交待,你既已悔過,我可以不恨;可是,你欠我家的血債,何止一條!我通過杜醫師的揀擇進宮,就為今天!昏君!你表麵文雅仁慈,實則陰狠!是你親手斷送我的女兒!”
我聽了她話,有些心虛,捏住被口的手指開始出汗了,卻外強中乾的問道“你女兒是哪個?朕…朕哪裡認得?”
“你自然不認得!可你一紙手書,把我女兒嫁給了七十多歲的老賊宋齊丘!”
糟了!原來袁氏之女竟是那花奴陳姑娘!當年平了湖南,大宴時宋國老調戲陳女,我為收買宋老,手詔將陳女賜他為妾,後來陳女與其它妾室一樣,均未再添一子,陳女很快就給宋老及其它得寵妾室給一起逼死了……
“袁娘子…卻是為了那陳姑娘…朕…朕當年做了順水人情,想著宋老雖老,可在朝中的威信十足,朕也有不得已處…朕……”
“昏君,我家已滅!…做唐國的好子民,隻有這個下場…凝心茶不曾害你,是你自己虧心致疾,怨不得彆人!但這事,我縱死也要你給個交待…”袁氏一襲黑衣,涕淚交流,聽者落淚、聞者傷心…指向我的劍尖冒著寒光,強坐著的我嚇得早軟了,重重靠著龍榻後背,滿是冷汗的右手已暗暗抓住皇後左手了!
“沒什麼說的!”我咬著牙低聲道“你雖可憐,可這事兒,後悔不得!陳姑娘是代表唐國嫁給……”
“呸!昏君!真是死不悔改!”眼見這劍就要刺上我麵頰,隻聽“當”的一聲,從窗口飛進個暗器打折了袁氏的劍尖,聽聲音,倒像是定雲的錫丸!
我驚魂未定,抬眼望去,見是何蒞從窗口發的錫丸。我想,這正是定雲新製的那對!何蒞武藝甚好,錫丸劍對他而言也容易些,故而才學些皮毛便救了我!
我和凝煙呆呆看著頹然落劍的袁氏,我一時真的說不出話來!倒是那袁娘子,還甚為鎮定,好像自己並沒做什麼錯事“昏君!你的國運,長不了的!我兒子征討鹹師朗的時侯,明明為護張義方而死,卻因那與我兒對戰賊人已投降了唐國,我兒子的死就此被瞞過不報!我的女兒正值妙齡,入選皇宮收為花奴舞姬,卻被你手詔配給宋齊丘,給姓宋的老頭一家逼死!夫君因此活活氣死後,我苦心修習針灸之術,被杜老太醫選中,就是為了今天能接近你,問個清楚!李璟,昏君!我一家弄成今天這樣,已是被滅了!難道就不能問一問嗎?!”
我愣了一愣,心裡覺得她哭得有理,說的也在理,心裡早怯了,柔聲道“罷了!袁氏,朕饒你不死,你拿著兒女撫恤的銀子,回去安心度日吧!朕會…會命宋家人,給陳姑娘一個交待…朕…也虧欠於你家的……”
父皇坐前教導我說,帝王千萬不可輕易認錯,我也聽進去了。可今日我是真心,真心給袁娘子一家認錯!
然而袁娘子點了點頭,苦笑了幾聲,歎道“夫死兒殤,飄零人活著無趣!今既聽見皇帝認了錯處,民婦心足,再複何言!”
有著詩書氣的袁娘子,下一刻便橫劍自戕於我與凝煙的麵前了——她的屍首被拉走,血汙也清理妥了,我借著長明的宮燈的亮兒,透過明黃紗帳,於暗處看著得閒他們整理忙活,心裡一陣陣空落落的,茫然瞧了凝煙一陣,一向沉靜自持的皇後,破天荒朝著外間大聲吩咐道“來人呐,傳令徹查刺客的兵器是怎麼帶進來的!”
“不能查!”我聽了這話,心裡一瞬想過許多的念頭,壓了聲音吩咐上前接令的得閒“不用查了,隱下此事,隻當從沒有過!如今天下不穩,這事若查了,後邊會有許多人,免不得又有不少人要死!宮裡頭橫死的人太多了…朕倦了…朕簡直一刻都不想乾了!”
得閒、何蒞他們都退走了,偌大的昭陽宮隻有我和凝煙,顧著麵子我沒落淚——不行了,真的撐不下去了!老大,你快回來幫父皇吧!
蒙蒙昧昧,惴惴不安的擁著凝煙在睡著,卻一刻也沒睡著!因我不曾睡著,我便知道,皇後她也沒有一刻安眠——她沒麵向我,可我卻熟悉她的氣息——她也一刻沒睡,但終那一晚,長夜漫漫,她沒再與我說一句話。我有許多話想說,比如老大回來以後要如何彌補他;比如燕王妃的人選,內定了江氏小姐,也好安慰已故的江文蔚大人;比如…可是,因為袁娘子的死,昭陽內殿裡總飄著詭異的血腥氣,我不得安眠,更不想說起大兒子,而且,我不能告訴鐘後,我…我也怕…怕袁氏的入內和行刺,那背後的人…真指不定是誰呢……終究,那一夜,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有早起的宮人們搗衣的聲音,隔著清冷的晨霧,時高時低,有節律的飄入我的耳中……